06.25 搖晃——一間老屋

第五屆龍少年文學獎作品

福建省廈門實驗中學——鍾子雨

搖晃——一間老屋

我和歡在金街中央,看到了兩位拉著垃圾的老人。金街是市中心最熱鬧的地方。那天恰好是元旦,連天空上都被佈置得張燈結綵。可那兩位與世界格格不入的老人,在城市的正中央傴僂著腰撿著因顛簸而掉出的贓物,再用力蹬著老舊的三輪車上坡。他們好像使了全身的力氣在坡上,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氣把自己困在車輪上一晃一晃的鏈條裡。

歡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她緊緊攥著我的手,一句話都沒說,但抿得發白的嘴唇輕易顯示了她的不安和害怕,她在害怕搖晃的不只是鏈條。

歡回了一趟白石社,她說並不是為了緬懷過去,而是想要與那個地方做個了斷。歡從小住在白石社的老屋裡,那是用幾十塊破石壘起來的房子。歡的家境不好,只能勉勉強強餬口,父母也就跟著村裡的人進城務工,幾年也不見一面。當時二胎抓得緊,他們也便只帶了哥哥進城。後來歡回憶起來,跟我說她在十歲以前對於父母微弱的記憶只剩下了沒有回頭的背影,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直到一起生活的爺爺去世,父母才趕來把她抱到,她早該去到的城裡。

搖晃——一間老屋

歡也是到了城後才發現自己在兩年前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個弟弟。她有點明白著這意味著什麼,所以當哥哥領著她熟悉環境的時候,才一聲不吭地低頭看著腳尖,耳邊的話一句都沒有聽進。歡不止一次站在家門口看著哥哥熟門熟路地換鞋,坐在沙發上談天,這一切好像本就該如此,她的到來也只是讓這個本就不寬敞的家變得更加窄小。歡的腳尖躊躇地點著門框,門框不停搖晃著,一下又一下,就好像襁褓裡被母親親暱逗弄著的弟弟,在一下又一下的吮吸著奶嘴。

我曾仔細地聽著歡的傾訴。她不止一遍地重複著這些東西,即使現在的她已經脫離了那棟破石屋,那座小城,那個家。而我也常想,歡真的脫離了麼?

歡到白石社的那個下午,給我發了一條信息:我好像從來沒有認真看過他們,瞭解過他們。回到這裡我才發現人的記憶是會欺騙的,它會朝著你期望的方向駛去。而我以前只想讓它墜入黑洞,卻沒想著讓它衝破光明。

歡搖開落滿灰塵的半扇門,一層早已沒了樣子。糙米灰的牆壁和零零散散的碎石,整個房間不見一絲光。十幾平方米中間有一個垂直的木梯,歡好容易爬了上去,木梯搖搖晃晃的,像這棟房子一樣。

搖晃——一間老屋

二層有了光,很晃眼。歡一抬頭便看到了爺爺的遺照,而後她一直感覺著爺爺的目光一直在凝視著她。歡進了裡屋,裡面的木桌上已經堆滿了灰塵,而她想要看看有沒有爺爺所留下來的遺物,在摸摸索索中打開了抽屜,裡面都是泛著黃的紙。歡隨便拿起了一部字典翻了翻,用光努力辨別著字跡,卻猛地睜大了雙眼:字典被折起的一面,竟有著一個被鉛筆用力圈起來的“歡”字。她飛速地在抽屜裡翻著其它的東西:一張三千元的借據,右下角是父親笨拙的簽名和自己出生的年月份;還有十幾個信封,每一個信封的署名都是她的父母。

歡在老屋裡一封一封地看完了這些信,她才發現三千元對於一個普通家庭是多麼大的一個負擔,而生下二胎的父母又是頂著多麼大的壓力。他們在城裡的生活,就如歡所不安的一樣,會在街道里不停喘息,會在熱鬧中默受著空寂,會在生活的艱難中用盡力氣,就像那兩位老人一樣。

她也才發現,一間老屋,竟被自己落下了這麼多的故事和這麼多的愛。

我只不過是歡生命中的一位行人,一名過客,她的經歷在我眼裡不過是一部模糊卡頓的電影,我曾經不懂她的痛苦,一如我現在不懂得她的慶幸。我也常想著:她的家庭於她而言是否就是一條鎖鏈,一直拉拽著她進痛苦的回憶。但現在,家更好像是她去往每一處不知名站點時,讓她的心堅固起來的地方。

歡在去往小城的列車上,向我發了最後一條信息:我本以為我逃離的地方才是將要倒塌的房子,但當我回到了自己所誤解的地方時,才發現了其實所有的搖晃都只不過是我自己在不停擺動,其實最堅固的地方,是那一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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