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 《浮生六記》:有一種愛情正在瀕臨絕跡

《浮生六記》不適合細細梳捋,一梳捋則滿目瘡痍。最好的方式是隨手翻閱,不究前因,不論後果,且樂且讀。


就像破碎的鏡子裡,有無數個美麗的太陽。


沈復與陳芸破碎坎坷的生活中,也擁有許多閃爍著異樣華彩的時刻。


沈復用最簡潔的文筆將其記錄下來,時隔兩百多年,讀來依舊令人眩目。


近年來,“一見鍾情不過是見色起意”這句話,不知道被多少人奉為圭臬,彷彿色才是愛情的本質。


然而,真正的愛情並不會止步於如此膚淺的層面。


一見鍾情,應當是兩個靈魂久別重逢時,一種超越時空的下意識的震撼和感動。


命中註定的兩個人在相遇的那一刻,以一種第六感般神秘的方式,從對方的身上發現了自己熟悉且喜愛的特質。


這樣的一見鍾情,才能讓兩個相互愛慕的人鍾情到老。沈復與陳芸幼年一見鍾情,歷經坎坷仍矢志不渝,就是最好的佐證。


沈復說自己“性爽直,落拓不羈”,吐槽陳芸像腐儒,迂拘多禮。


要真是這樣,這倆可不得互相嫌棄到死?更談不上年愈久而情愈密的夫妻關係了。


你若不信,不妨想一想徐志摩是如何嫌棄自己的結髮妻子張幼儀的。


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找我唯一之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這句話堪稱是徐志摩對林徽因痴情的最好註腳。可誰曾想,一個如此柔情的詩人,對自己的結髮妻子卻每每惡語相向。


在認識林徽因之前,徐志摩就已遵父母之命娶了家境優越的張幼儀為妻。


張幼儀博學多識,容貌清秀。認識張幼儀的人評價她:


“線條甚美,雅愛淡妝,沉默寡言,秀外慧中”。


然而,張幼儀的素淡和沉默,並沒有得到徐志摩的欣賞和喜愛。相反,她飽受徐志摩的鄙薄冷落,不僅被他稱作“鄉下土包子”,還在懷孕後被逼去做當時十分危險的人流手術。


張幼儀不優秀嗎?只是徐志摩看不到而已。


兩個本質相去太大的人,往往連相互理解都很難做到,更別說愛了。


表面上,沈三白跟芸娘二人的脾氣性格看起來完全相反,但本質上他們其實十分相似。


從她們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上,我們很容易捕捉到蛛絲馬跡。


比如,有一次兩人談論詩文,沈復問芸娘,李白和杜甫她更喜歡誰。


芸娘點評說“杜詩錘鍊精純,李詩瀟灑落拓”,相比嚴謹沉穩的杜甫,她更喜歡瀟灑不羈的李白。


不僅如此,在詩文上頗有天分的芸娘,偶然聯吟的詩句“獸雲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也頗有李白的灑脫仙氣。


骨子裡,芸娘和沈復都一樣嚮往自由與灑脫。只不過身為女子,芸娘不得不帶上沉重的禮教枷鎖,謹言慎行。


沈復稱芸娘為自己的閨中知己,而他也深知芸娘雖為一介女流,卻廣有男子的襟懷才識。


離家不遠的醋庫巷有一水仙廟,每逢神誕會舉辦大型花燈集會,花光燈影,寶鼎香浮,猶如龍宮夜宴。


沈復參觀回來意猶未盡,便慫恿芸娘女扮男裝跟他一起去龍宮賞花看燈。


若是一般的閨中女子,這種離經叛道的事情是萬萬不敢做的。可是芸娘只是稍微猶豫了一番,便壯著膽子換上男裝,與沈復在水仙廟盡興地玩了一遭。


芸娘不僅嚮往隨心而動的生活,她也有足夠的勇氣去追求,所以她才能得見許多閨中女子一生都無法欣賞的廣闊天地。


《浮生六記》:有一種愛情正在瀕臨絕跡


沈復與芸娘你儂我儂的夫妻感情,源於二人靈魂本質的相似,也得益於藝術上的相同愛好。


沈復愛花成癖,在盆玩與插花上傾注了許多心力,也積攢了不少心得體會。


比如,菊花插瓶,宜取單數,不取雙數,每瓶單選一種花色,顯其高潔孤傲。又如,他居然想出把老蓮子放入蛋殼裡,再讓老母雞來孵,恆溫育芽。


芸娘靈心慧手,在花藝這項愛好上則令沈復如虎添翼。


一日,沈復掃墓回來,撿了幾塊紋路頗有觀賞性的山石,跟芸娘探討說:


“用油灰連綴宣州白石置於白石盆,顏色勻稱,但是本地的這種黃石如果也用白油灰來粘聯,就變得黃白相間,斧鑿痕跡太重,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芸娘當即就有了主意,告訴沈復可以找一塊普通的黃石,搗成粉末,用油灰連綴黃石後,趁溼將粉末混在兩石當中的油灰,等幹了以後,顏色也許會一樣。


沈復按芸孃的說法,取一隻宜興窯長方盆疊石成峰,作臨江石磯狀,另種千瓣白萍,又植蔦蘿。


到了深秋,蔦蘿蔓山,白萍大開,小小石盆竟成一方天地,真有“遙望洞庭山水色,白銀盤裡一青螺”的意境。


沈復的插花能備風晴雨露,精妙入神,而芸娘想到可借用畫中的蟲草為瓶中插花點睛。


取螳螂,蟬,蝶等昆蟲,用針刺死,然後拿細絲綁住昆蟲的脖子系在花草見,再整理一下蟲足,使它呈報梗,踏葉的姿態,宛然如生。


沈復照做,見者無不稱絕。


對於花藝,芸娘別有一番自己的想法,絲毫不會跟不上沈復的心思。


芸娘雖然沒能從小像沈復一樣受到良好的文學藝術教育,可是她的悟性很高,又愛鑽研,在精神上他們早已勢均力敵。


一對夫妻應當至少有一項共同的愛好,在這項愛好上最好是棋逢對手。


就像沈復與芸娘對花的痴迷,林徽因與梁思成對建築的熱愛,錢鍾書與楊絳對文學的追求。


有了共同的愛好,生活的空隙裡便有了談資,更有了通往彼此靈魂深處的鑰匙。


《浮生六記》:有一種愛情正在瀕臨絕跡


沈復與芸娘最打動我的一點,是在這一段封建社會下的夫妻關係裡,芸娘並沒有淪落為沈復的一件附屬品。


芸娘幾乎站在與沈復平等的位置,他們心靈相通,能夠體察彼此最細微的內心情感。


無論經歷多少坎坷艱辛,他們都能彼此諒解,從未動過拋下對方的念頭。


對看與《浮生六記》齊名的《影梅庵憶語》,冒襄在妾董小宛亡故後,寫書來回憶她。


然而,冒襄對董小宛的感情不會多過對一件精巧的奢侈品的感情。在他們的關係中,他鮮有真正的付出。


初見芸孃的時候,沈復對母親說:


“若為兒擇父,非淑姊不娶。”


那時,他年僅十二歲,就已下定決心讓芸娘成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作為秦淮八豔之一的董小宛色藝雙絕,令冒襄大為動心。可是這份喜歡,經現實酸澀的風一吹,就什麼也不剩了。


猶記得最初董小宛拖著病體去追冒襄的船,從滸關到梁溪、毗陵、陽羨、澄江,一直追他到北固。最後,她感動了船上的所有人,只換來冒襄的斥責和驅逐。


這一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


後來,清兵南下,冒襄攜家帶眷逃亡,毫不猶豫地再次拋下董小宛,任由她一個弱女子獨自在戰火中掙扎求生。


董小宛自跟了冒襄,無處不小心服侍他,服侍他的妻子,服侍他的父母。等到需要他為她付出的時候,他便轉背而逃。


富裕平順之時,你是生活的調劑;困頓艱難之時,你便是可隨意丟棄的物什。


他們之間的情分,是董小宛犧牲自己求來的。我敬佩董小宛的不顧一切,卻為她不值。


而芸娘因事得罪了她的公公,公公勒令沈復休掉她。沈復不忍心,甘願同妻子一起被父親趕出家門。


有人會說芸娘是正妻,董小宛是妾,不能相提並論。可是這哪裡是階級地位的關係,這分明是愛與不愛的區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