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魯迅博物館往右拐,沿著窄衚衕往裡走。
幾個大爺坐在家門口,互相嘮嗑,門前拴一條狗,停一輛二八大槓。
大媽騎著輛小黃車停在路邊,和偶遇的熟人說完兩句家長裡短:「物價比工資長得快。」
便啊啊啊瀟灑地高唱著美聲,一騎絕塵而去。
然後有術到了,青山周平在北京胡同的新作品,像我一樣衝著設計師的名頭來拜訪的不在少數。
一個沒什麼標識的紅棕色鐵門,沒有可以窺探的縫隙,仰頭能看見個小窗透著亮光,有三兩喝咖啡的人。
門開,一個五六米長的死衚衕,右邊是咖啡館,主人董雪閒坐著。
走到底,左邊有個暗門,裡面便是民宿。
四合院,大天井,很安靜,只有天空畫圈的鳥兒「撲稜稜」的聲音。
視線的第一焦點一定是庭院中間四方方的石塔。
聽起來很玄乎,但你確實感覺所有空氣圍著塔在打轉,形成一個氣壓旋渦,主宰著整個空間的氣場。
入口的門和圍牆嚴絲合縫,像掉入一個沒有出口,只有天空的世界。
但不是壓抑的好似進了監牢,而是嬰兒回到母體。
像一下甩掉所有旁人窺探的眼光,
遺忘所有因為他人而產生的喜怒哀樂,
心底壓抑的天性得到解放的釋懷感。
想敷著面膜,穿著睡衣,踢踏一雙拖鞋,放浪形骸的到處遊逛,甚至爬到屋頂上去。
放鬆的,不用管任何的,只是單純的自我的,毫無負擔的安逸。
房間裡做了個小庭院。
透明的天頂上,是榕樹的冠,往椅子上一靠,雖然是在室內,卻感覺坐在大樹下。
把香薰機打開,味道好像是冷杉。
放上音樂,是Roxy Music的Avalon,歌單是特別定製的,推薦人是北京獨立樂隊FutureOrients的郭震。
先前有聽說是做迷幻搖滾和舞曲朋克的,沒想推薦的歌又雅又騷氣。
悠揚的薩克斯出來的時候,就想脫光泡湯看星星。
—「我沒有什麼天賦。」—
「我沒有什麼天賦。」
第二天,去BLUE工作室拜訪有術的設計師青山周平。
沒想訪談一開始,在問到為什麼來北京時,青山就給了我一個完全沒想到的答案。
這個在《夢想改造家》技驚四座的建築師,
這個可能是中國微博粉絲量最多的建築師,
這個每出一個作品都飽受讚譽的建築師,
怎麼想都很難和天賦平庸扯上關係。
雖然曾以「最佳畢業設計獎」畢業於大阪大學,又拿著「最佳碩士論文獎」從東京大學畢業。
可青山周平覺得自己是個天賦平庸的建築師。
所以不能常規,不願穩定,成了「非主流」。
他不像大多數人一樣,選擇在大學本校讀研究生。
也不像大多數人畢業後,選擇就職一家東京事務所,幹到退休。
他漂洋過海來到北京,成了一個「北漂」。
他在衚衕裡租住近十年,但因為拒絕安定,從沒有想過要買房。
「如果買了房子,我的生活方式,生活地點,工作地點,工作內容,其實很多東西不能再改了。」
他怕自己死在舒適圈裡,青山很久以前看過一本書,書裡說在物理學中安定就是沒有力量的一個狀態。
—「沒成網紅之前,只是一個安靜的建築師」 —
2015年,青山因為《夢想改造家》走紅,成了別人眼中的網紅建築師。
但初到中國的幾年,青山的工作並不順利。
那時他在SAKO 建築設計工社工作,同期入職的同事都有了自己的建築項目,但青山設計的項目總因為各種原因而半途夭折。
那是一段漫長的焦慮期。
「運氣不好。」他這樣解釋。
「這算是焦慮時的自我安慰嗎?」
「也不算吧,因為手上還是有很多工作。」
「會想過回日本嗎?」
「沒有,就覺得還有機會。」
這個機會一等就是7年。
他和一個姑娘,一同主持了天津塘沽小學校的項目。
這個姑娘叫藤井洋子,後來她成了青山的妻子。
2014年,他們共同創辦了BLUE建築事務所。
此後,「3.7㎡最小學區房」、「L形之家」
貝聿銘叔祖老宅改造的「蘇州有熊公寓」
「失物招領國子監店」、「上海大田秀則畫廊」
以及此次的民宿「有術」。
每個作品都足夠驚豔。
— 「你試過Gap Year嗎?」—
其實這些非常規的選擇,早在青山周平大學就已有端倪。
大三之後,青山決定休學一年,去揹包旅行。
出發點是確定的,從上海出發。
時間是確定的,旅行一年。
其它都是未知,只是從東往西走。
去哪座城市,在一座城市呆幾天都不確定,走哪算哪,然後一年後再返回上海。
那時候沒有谷歌地圖,有時候到當地買地圖一看,才知道自己在哪裡。
沒有手機,沒有電腦,也沒有翻譯軟件。
有時青山會去街邊的網吧,找有沒有可以打日語的電腦。
但大部分時候,他只能用拼音發郵件給家人。
「日本是沒有邊界的國家,都是海。」
所以青山會對兩國間的邊界格外關注。
從西藏到尼泊爾,邊界其實就一條小小的河,甚至站在河岸就可以看見對面,可兩邊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河的這邊是中國人,講中國話吃中國菜,
河的那邊是尼泊爾人,講尼泊爾話吃尼泊爾菜。
土耳其海峽的東邊是歐洲,西邊是亞洲。
印度和巴基斯坦的邊界只是一條路,走過去,甚至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切換了國家。
而在耶路撒冷,同一個城市就可以呈現截然不同的三種風格。
猶太教像歐洲,伊斯蘭教又是伊斯蘭的風格,還有基督教。
在印度,青山看到人們在飄著屍體的恆河裡沐浴、洗漱。
旁人會覺得這是骯髒的,但當地人卻以此為神聖。
這些見聞衝擊著青山。
原來不是一套標準就能通行世界。
原來我們覺得對的、好的,別人不一定見得。
— 「大部分時候,是差不多先生」 —
他性格隨和,像一個「差不多先生」。
「差不多,也可以,還好吧。」他習慣性這樣回答問題。
不輕易判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不會特別喜歡某個東西,也不會特別討厭。
只有在建築設計上,他十足執拗。
很多甲方會給他提ABCDE的要求,青山通常是不聽的。
他會去了解業主提這些需求背後真正的原因,然後給出XYZ的方案,沒有一條跟甲方的要求一致,可營造出的氛圍卻恰是對方想要的。
有術的主人董雪也是個設計師。
在她眼裡,青山的設計沒有什麼誇張的造型,但最後的顏色、材料、燈光搭配在一起,就會覺得是那個氛圍。
可以敷著面膜,穿著睡衣,踢踏一雙拖鞋,肆意放鬆。
這種氛圍是老房子告訴青山的。
「不是我在設計它,而是它在告訴它想變成什麼樣。」
挖地面時發現不知年歲的長條石,青山就把它們放到房門前做了臺階。
原先老房子有一部分是加建的,和主體建築結構分開,青山就讓它繼續保持分離的狀態。
把屋頂拆掉,做一個玻璃的頂,於是有了室內的小庭院。
而石塔的磚,原先是老房子違建的部分,那些原來貼著的小廣告和著早年的漿糊,繼續讓它殘留著。
這些材料是有感情,時間難倒回,所以無法被替代。
現在的時代,我們身邊太多輕易可被替換的工業品 ,今天壞了,明天可以直接再買。
但這些老磚、老木、老石頭,是沒辦法再有的,今天丟了就再也買不到,是無法替換的。
青山不希望這個空間是跟過去的時代完全割裂的,沒有延續。
走紅後的青山工作變得更加忙碌。
一個月30天,20天在北京,10天在外面。
每天10點到工作室,然後會一直工作到凌晨一點。
他享受每天晚9點以後的時間,同事們下班去了,不再有電話打擾,可以有屬於自己的時間。
雖然很忙,但青山對每個項目仍然保持最投入的狀態。
考察項目時,他會穿著馬丁靴一腳踩進泥地裡。
在有術的設計過程中,青山的參與程度也遠比董雪想象的要多。
光浴缸底部坡度排水如何分縫就討論多次,
射燈的安裝方式,青山畫了七張草圖來說明。
「最後還是要以作品說話。」
青山並不喜歡網紅建築師的標籤,但也並不介意別人這樣定義他。
「別人不會因為你是網紅建築師,就覺得你做的東西好,也不會因此就覺得你做的東西差。」
最後還是要回歸到作品上來。
— 「如果沒有建築,我看不清現在的時代。」 —
但青山也坦然,走紅給了他更多的機會。
給了他更多改造這個城市的機會。
看似溫和的青山,卻有一種改造城市的野心,很狼性的野心和夢想。
「想讓這個城市變得離我理想中的樣子更近一點。」
為此,他做了一個非常實驗性的建築設計「400盒子的城市社區」。
在這個設計裡,青山把房間縮小到最小,然後把外面共享的空間,公共的空間做大。
就像他在衚衕裡的家。
「住的房子很小,但是卻能享受到比200㎡,300㎡還要開闊的空間。門口的菜市場是我的冰箱,意大利餐館是我的廚房,咖啡廳是我的書房,大樹底下是我的客廳。房子很小,但是家卻很大。」
「年輕人、老年人、有錢的人、外地人、當地人、小孩子,所有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生活空間,自由的空間。」
這是青山心中的理想城市,它是多樣的,自由的。
他希望用自己的設計,卻改變這個城市,達到他理想城市的狀態。
於是他也開始設計傢俱,因為建築設計太貴,希望用傢俱進入更多普通人的家,去影響城市裡更多人的生活方式。
青山說,建築師對他來說不是工作。
建築是他看這個時代最好的眼睛。
「如果沒有建築,我看不清現在的時代。」
歌女的歌,舞者的舞,文人的筆,各自有各自表達的方式。
而建築師用建築去傳達對城市的理解和思考。
所以BLUE的全名是Beijing Laboratory Urban Environment,北京城市環境研究所。
而他也開始更多接觸民宿,在秦嶺的留壩,他將為蕾拉小姐的「飛蔦集」還有「過雲山居」做設計。
「這是一個城市人的空間,但它的周圍是自然,是鄉村。」
這對青山周平來說,也將是一個新的課題。
有術sthHere
地址 | 北京市西城區宮門口二條14號
價格 | 980-1980(現價646.8-1306.8元)
部分圖片來自有術和BLUE建築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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