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蘇秀憶半世紀舊上海風物,談譯製片現狀


2013年仲夏,鳳凰網非常道專訪著名譯製片配音演員蘇秀,憶半世紀舊上海風物,談譯製片現狀。


蘇秀憶半世紀舊上海風物,談譯製片現狀


舊上海國民黨搶錢搶老婆 解放軍睡馬路得民心

蘇秀憶半世紀舊上海風物,談譯製片現狀

蘇秀:我是1947年到上海的,那個時候就感覺到國民黨非常的腐敗,那時候有一個叫五子登科,藉著接收的機會搶房子、搶車子、搶票子、搶老婆,最後一個我不記得了,恨不得人家都成漢奸,可以沒收人家的東西。那個時候看了很多進步的雜誌和書,就盼解放,就像很多青年投奔延安似的,我記得特別是上海解放的那一天,解放軍進城以後,為了不打攪老百姓,睡在馬路上,這樣的一個作風,立刻就贏得了上海老百姓的心。所以,我說我們真是唱著“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來迎接解放。


而且我感覺到解放初期,部隊的作風也好,幹部的作風也好,那就跟傳說的基本上差不多了,舉一個例子,我女兒和跟我學音樂的小兒子,他們在我們上影託兒所,託兒所到禮拜六三點鐘就可以接孩子,我們都沒下班,我老公也沒下班,我也沒下班,就沒空去接孩子。我們門口經常有三輪車,我就會給三輪車一來一往的錢,他去給我接,我說如果是現在,不知道孩子會被拐到哪裡去了。那時候,人與人之間好像是一種新的關係,我就可以信任他,我現在回想起來,我連他姓什麼也不問,他車牌子也不抄,就相信他肯定是會把孩子給我接回來的。


鳳凰網:在現在看來,很難想象。


蘇秀:而且那個時候解放軍的威信,如果你在路上碰到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你如果把他教給解放軍,你就會覺得像交給他的父母一樣,肯定會交還的。有一次我的一個朋友說,他走了之後忘記鎖門了,一個禮拜,東西沒丟。所以,那時候真可以說是夜不閉戶。


鳳凰網:是不是因為您出生在東北,我覺得您內心特堅強,如果您從小在那邊教育的話,應該會日語?


蘇秀:是啊,我剛才說了,我後悔了,當時因為轉幹,學的是日語,就不好好學,我後來就後悔了。只要世界上出一本書,日本就翻譯一本,它的書特別豐富,等到我中學畢業了以後,就覺得“那個時候應該好好學,現在我可以看日文書。”


鳳凰網:您會點日語,又信奉蘇聯的革命,都在那一塊發生了。


蘇秀:因為那個時候,主要能夠借到蘇聯的這些作品,像托爾斯泰等,因為我一個同學的哥哥有很多這方面的書,他的一些朋友會互相交換,等於那個時候只能看到這些書。


譯製片遭淘汰與環境無關 沒人看只因質量太差


蘇秀憶半世紀舊上海風物,談譯製片現狀

蘇秀:我們廠出去的施融,我問他的時候,他已經出去18年了,而且他不是做一般的工作,他是在《美國之音》做,是高層的文化工作。我說,你現在看美國電影,有沒有障礙啊?他說,看家長裡短、看那些打打殺殺的大片沒有問題,有的哲理性的東西看不懂,他已經在美國18年了。還有一個朋友在英國,我問他的時候,他已經在英國待了二十年了,他是做翻譯的,我說你是英翻中,還是中翻英?他說都做,這就是搞語言的,我也問他同樣的問題,他的回答也是一樣,有哲理性的文藝片不能完全看懂。


所以,說現在譯製片衰落了,大學畢業了就能看懂原片嗎?我昨天舉一個例子,我的一個朋友,他在法國8年,現在還在法國領事館工作,他說他要看《虎口脫險》,要看我們配音的,他說因為那種幽默,我們配音的很容易領會,因為是他的母語,他看法國片反而不如看我們配音的。


這是一個我不能同意的,說現在會英文的多了,所以大家不要看譯製片,但是我覺得主要的還是譯製片的質量不好。


鳳凰網:東西要看放在什麼時候。


蘇秀:我覺得主要是譯製片的質量問題,比如說現在我們娛樂的項目多了,不像當年全家老少看電影,我覺得這也不是一個理由,如果說現在的娛樂內容多了,大家為什麼要去淘我們八十年代的老片,娛樂項目這麼多了,去淘這些老片幹嗎?所以,我還是覺得這不是一個理由,我覺得理由是什麼?就是領導的觀點不一樣了,現在主要的是票房,是選擇票房最好的影片,沒有內涵,沒有人物,那你配它幹嗎呢?能看懂大概齊就可以了。


鳳凰網:票房不就是錢嘛,什麼事兒都得拿這個衡量。


蘇秀:所以當年就是末位淘汰制嘛,崔永元說這是萬惡之首。


鳳凰網:您有看現在的譯製片嗎?


蘇秀:我不看,我覺得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最愛看的是體育比賽。


鳳凰網:哪一類型的?


蘇秀:所有的球類。


鳳凰網:您也看最近的國足嗎,對泰國的那一場?


蘇秀:我現在不看足球,我把足球從我的愛好裡刪掉了。當年,我曾經有一次生病,發燒,我還問我女兒申花是不是贏了?我女兒說,你管你自己生病、你養一養就好了,管什麼申花輸了還是贏了!就是當年徐根寶、范志毅那一批人,我到現在還記得他們,祁宏、申思、范志毅、吳承瑛等,自從他們倒臺了,我也不看了,我覺得看他們要生氣。我們曾經是亞洲冠軍,現在淪落到這種地步,我現在能理解當年意大利那些球迷把他們的亞軍丟掉以後打老婆、摔電視機,我能理解他們了。


配音員是“雜家” 曾病休1個月看過百劇本


蘇秀憶半世紀舊上海風物,談譯製片現狀

鳳凰網:您經歷這麼多年,哪個年代對文藝來說是最好的,對創作來說是最好的?


蘇秀:解放開始,到1957、1958年吧,對我來說,可能1957年我還沒感覺生活各方面受到多大影響,因為我們家裡面沒有右派分子,所以還感受不到。我就覺得1958年“大躍進”以後怎麼好像不務正業了,一會兒下鄉,一會兒下廠,但是那個時候總覺得自己不對,因為自己沒改造好。還有就是“四人幫”倒臺,“四人幫”倒臺以後覺得是第二次解放了,特別是從我們的工作來說,覺得文化大革命十來年是唱堂會,我們作為演員就是希望我們的作品能夠被社會承認,被廣大的觀眾承認。所以,“四人幫”倒臺以後覺得這一切回來了,我們那個時候做導演和做錄音,我們有卡,這個卡可以到上海的任何一個電影院去,為什麼?就是為了想看看自己做的片子在群眾當時的反映是怎麼樣,還有就是說臺詞清楚不清楚?所以,那個時候我覺得是非常開心的。


鳳凰網:在您的藝術生涯中,到現在看,您覺得哪些事情是讓您有遺憾,哪些事情又是充滿美好回憶的?


蘇秀:我覺得最大的幸運就是一頭撞進譯製廠,這是我最大的幸運,這個最大的幸運有幾個方面,一個方面是我非常愛這個工作,我們是在和各國的藝術大師在對話,你要搞他的片子,你就得研究他的片子。我敢說這句話,沒有哪一個看電影的人是像我們這樣看的,我們是把片子剪成幾十小段,這幾十小段是可以循環地看,我形容它是掰開揉碎地去看。所以,你可以很細緻地去領略這些大師的作品。還有一個就是說,這是我做導演的時候,我做演員的時候,就等於和這些大師們共同塑造一個角色,我們每個人都有機會和奧斯卡影后共同塑造一個角色,比如說我遇到的英格麗·褒曼,還有《真假公主》的皇太后,她是被稱為美國話劇界的第一夫人,再有比方說《為黛茜小姐開車》,她是年紀最大的影后,我就感覺到這些非常幸福。就是說,一輩子無論你有多大的學問都是不夠的,因為我們接觸的題材五花八門,上下五千年,縱橫各個國家,我感覺到能做這個工作,它非常有魅力。


鳳凰網:現在環境也不太一樣,也沒有人會願意像您一樣用聲音做一部片子,投入那麼大的精力,還要積累非常大的知識體系,才能讓你完成一個優秀的作品。


蘇秀:我覺得不是我,是我們那一代人,當年大家沒有工作的時候,到我們廠去看,休息室裡是人手一本書的,當然也有的時候會瞎聊天,但是很多時間大家是讀書的,那個時候如果有一個名著,好像如果沒有看過是不好意思承認的,“這本書你都沒看過?”因為我們的老廠長,他提倡的是你光讓觀眾看懂故事不行,原片有的東西你不能丟,比方原片的幽默、原片的哲理不能丟。


鳳凰網:我印象深的是在您這個年代中,出現了很多優秀的翻譯家,包括文學的翻譯家,非常優秀,中國最好的一批就是在那個年代。


蘇秀:是,現在不單是我們譯製片處於低谷狀態了,我覺得翻譯的小說,有的叫你看不懂。


鳳凰網:曾經像蕭乾那些很雅的詞,意思到了,文筆非常好,不用在乎直譯還是意譯了,譯文到達那個程度,本身也是藝術片了。


蘇秀:所以我還寫過一篇文章,我就說替翻譯說幾句話,我說按道理我自己也不懂外文,沒資格去議論這些事情,但是因為我們廠長要求我們所有的導演,你不能借口你不懂外文,你不可以說這句臺詞我不懂外文,我也不知道它什麼意思,你應該跟翻譯一塊做本子的過程中,你不懂,你應該請教翻譯。所以,不允許我們說“不知道”,他會當眾就考你,“導演,講一講這一段是什麼意思?”“導演,講一講這幾句的潛臺詞是什麼意思?”越是人多的時候,他越要這樣地問你。開始的時候我還挺反感的,我說我們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又不是小孩,你這樣像考一年級孩子似的問我們,後來我在想,他這是在給我們樹立權威,因為我可以跟翻譯說,“你搞不明白不行,你不讓我問明白,演員來問我,我還得來找你。所以,你必須得弄清楚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不明白你去找。”等於把這個權力交給我們了。


鳳凰網:那個時候,電影、文學擁有非常高的成就,是不是也跟這些有很直接的關係?


蘇秀:我有一個朋友,他的上級跟他說,“你只可以把工作作為一個職業,不要把工作作為一個事業。”我們那個時候覺得這是我一生的事業,我給它準備多少都是不夠的。我有一次病假,一個月看了一百個劇本,因為你搞電影,你不知道會碰到一個什麼樣的題材,比方說《卡桑德拉大橋》,它就是講細菌戰的,那個《警察局長的自白》是講意大利黑幫的,所以你有多少知識都是不夠的。


鳳凰網:你們的知識儲備必須是全能型的。


蘇秀:對,所以那個時候就提倡最好做一個雜家,不要做哪一方面的專家,但是哪一方面都知道一點,不然到時候想找一本參考書都不知道應該找哪一本。


蘇秀憶半世紀舊上海風物,談譯製片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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