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5 我的外公外婆


太陽是寒冷的天體。它的心,長著水刺,它的光,沒有寬恕。

——埃裡克▪維亞爾


我的外公出生於湖南寧鄉一個書香家庭。外公的祖父曾經留學日本,回國後在南京財政部工作,外曾祖父畢業於上海復旦大學,畢業後與父親同在南京財政部工作,日本侵略中國後,外曾祖父從南京調到湖南寶慶,也就是現在的湖南省邵陽市稅務局工作。

父親、祖父都有穩定的工作,外公的童年生活還算幸福,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外公9歲那年戛然而止。

1940年,外公的祖父病逝,僅僅兩年之後,外曾祖父也因肺結核吐血而死。

當家人接連病逝,家境也隨之落魄了。

和那個年代的人一樣,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也是媒妁之言,但感情非常好,外曾祖父將每月都將工資全部交給外曾祖母,而外曾祖母也非常勤儉誠實,從不亂花一分錢,實在需要用錢的時候都會與外曾祖父商量,外曾祖父病重的時候,也是外曾祖母一個人忙裡忙外的照料,毫無怨言,夫妻感情之深可見一般,所以外曾祖父的病逝對外曾祖母的打擊是非常大的。

外曾祖父病逝之後,外公一家在邵陽也呆不下去了,外曾祖母便帶著三個兒女回到了寧鄉老家,依靠祖傳的23擔8鬥5升租谷度日,生活非常艱難,但日子再怎麼難熬,外曾祖母也總是把最好的留給她的孩子。

可是好景不長,回到老家不久,寧鄉就淪陷了,苛捐雜稅,物價飛漲,物資奇缺,尤其是食鹽,更是有錢也買不到,恰好這時候外公又病了,因為渾身無力,外公特別想吃一點鹹的東西,沒錢買鹽的外曾祖母挨家挨戶的乞討,最後好不容易討來了一坨榨菜。

這一坨榨菜,外公吃了半個月。


我的外公外婆


常年的勞累,外曾祖母終於病倒了,因為沒錢看醫生,外曾祖母只能在家休養,漸漸地便臥床不起了,全身長滿了褥瘡,可是,就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外曾祖父的幾個兄弟直到外曾祖母去世都無一人前來探望,儘管當時日本已經投降,老百姓的生活已經好了起來。

和外曾祖父這一邊冷漠的親情不一樣的是,外曾祖母的妹妹就很有人情味了,當時外公的大姨遠在新疆,得到外曾祖母病重的消息,立刻啟程,從新疆坐火車趕往寧鄉,給了外公許多幫助,後來,祖屋被拆,在寧鄉生活不下的外公也是在大姨一家的幫助下,前往新疆討生活,改變了命運。

那一年,外公17歲。

外公的大姨和姨夫很早之前就在新疆做茶葉生意了,他們有自己的門店,叫升恆茂茶莊,門面不大,只有50平方,佈局卻很好,有營業室,有賬房,還有一個小廚房。

外公雖然只上了中學,但數學尤其好,到了新疆以後,便參加了烏魯木齊市稅務局舉辦的會計訓練班,因成績突出,第三學期的時候外公就被聘為助教,後來外公被評為高級會計師評委,也是新疆第一批註冊會計師,當然,這是後話了。

從會計訓練班畢業之後,外公便在大姨的升恆茂茶莊幫忙,擔任會計工作。

1956年,公私合營進度逐漸加快,升恆茂茶莊併入茶葉公司,第二年又從茶葉公司移交到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天山區商業局,爺爺的身份也從升恆茂茶莊的會計轉到商業局下屬的蔬菜公司,職務還是會計,同時兼任工會主席,有了穩定的收入,生活漸漸寬裕起來。

成為註冊會計師後,外公開始擔任審計工作,退休之後,外公還給新疆的幾家企業做過上市前的財務管理工作。

升恆茂茶莊對外公的意義是重大的,它不僅給外公帶來了穩定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在升恆茂,外公遇見了陪伴他一生的人,我的外婆。


我的外公外婆

新疆美景

我的外婆是外公的姨夫專門從湖南調來的,明面上是營業員,實際上是專門給外公相的。

後來的許許多多的日子裡,也的確證明了姨夫的眼光,外婆非常賢惠,除了工作,外婆還承擔了所有的家務,那時候不像現在有洗衣機,洗衣服全靠手洗,加上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家務很是繁重,這樣的生活外婆一過就是六十年,從來沒有抱怨過。

外婆不僅賢惠,還很善良。

外婆家裡非常窮,外婆到新疆後,舅老爺也輾轉到湖北討生活,實在過不下去了,就找了當地的一戶人家的女兒,成了上門女婿。外婆自然是心疼弟弟的,每月發工資後都會寄錢回去,後來舅老爺的兒子正佳考上中專,外婆每個學期都會寄100元,那時候的100元是普通人好幾個月的工資。

外婆不僅對弟弟一家好,對我和表妹更好,每個新年,壓歲錢總是少不了,我和表妹工作之後,外婆每年都還給我們壓歲錢,我和表妹自然是不拿的,但外婆卻堅持要給:“你們還沒結婚,沒結婚就是孩子。”

我剛工作的時候,工資不高,外婆實在心疼我,便總想著給我點零花錢,外婆不管帳,只能靠平日裡省吃儉用存些私房錢,存夠5000就給我寄過去。

外婆就是這樣一個人,心理永遠只想著別人,把自己放在最後。

按理說外婆這麼好的人,應該有好報才是,可是命運卻偏偏給外婆開了一個玩笑。


我的外公外婆

烏魯木齊


外婆72歲那年,被診斷出卵巢癌。

其實早就有徵兆,外婆的腹部無故疼痛其實來源已久,外婆以為是胃部的小毛病,自然也就沒有重視起來,直到持續性的腹部疼痛,外婆才在全家人的建議下前往醫院,這一查就查出了癌症,而且是晚期,已經無法手術治療。

之後就是化療。

一開始,化療是有效地,化療結束後,外婆的精神就會好一陣,可是隨著病程的加重,化療的療效也大打折扣。

外婆得病的第五年,化療已經沒什麼效果的,加上癌症帶來的器官衰退,各種併發症也隨之而來,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對晚期癌症患者來說,身體的虛弱還不是最痛苦的,癌細胞所帶來的無時無刻的痛苦才是最要命的,如果沒有止疼針,外婆一天都熬不下去。

每天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按理說總應該有些脾氣,可是外婆卻從沒有生氣過,在得病的六年裡,外婆沒有對外公和我們發過一次火,也沒有抱怨過一次,反而不止一次對我們說出感謝,感謝我們照顧她,尤其是外公。

外婆臨終前,腹部很脹,腳也腫的跟饅頭一樣,說話非常困難,儘管如此痛苦,外婆的神智卻非常清楚,每當疼痛稍定的時候,外婆就會對我和媽媽還有舅舅說,以後要多來看看外公,外公性格倔強,生活習慣也獨特,住到誰家都不行。

外婆照顧了外公一輩子,她怕自己走了以後外公無人照料。

這就是外婆,哪怕自己生病了,心裡想的都是別人。


我的外公外婆

烏魯木齊大巴扎


可讓人感到失望的是,外婆病重的時候,她曾經接濟過得侄子們沒有一個前來探望,病逝後也沒有打過一個電話,對於這種忘恩負義的行為,我、媽媽和外公都想替外婆感到難過,但外婆卻看得很開,她說:“幫助人本就不應該想著要回報。”

外婆病逝之後,外公開始獨自生活。

外婆剛去世的時候,外公身體還算健朗,就是肺不好,每天都要吸氧,可隨著肺纖維化的加重,多走幾步路都喘,外公只能每天呆在家裡。

那時候,我和媽媽已經離開新疆,在南方工作生活,舅舅工作也忙,我們和外公見面的次數也就少了起來,有幾次外公身體不好,媽媽回新疆照顧外公,外公還總是阻攔,他跟外婆一樣,能自己做的就絕不願意麻煩別人。

和外婆比起來,外公的晚年還算是幸福的,雖然肺不太好,但總算沒有遭受太多的痛苦,外公病逝後,媽媽和舅舅在殯儀館設了一個簡單的靈堂,和旁邊人家一群捂臉哭嚎的孝子孝女不一樣的是,我們家只有不到十個人,顯得尤為清冷。

這是媽媽和舅舅商量好的。外公外婆年輕的時候資助了那麼多的兄弟姐妹,卻無一人回報,如今外公走了,他們想必也是不會來的,還不如不通知。

但外公去世後的三天,舅舅還是在親人群裡發了外公病逝的消息,意料之中的無一人回覆。

如果說人生最遺憾的是美人遲暮,那麼最傷人的就是人心涼薄,但命有定數,總有相報的那一天。可喜的是,外公外婆這一世,到了落幕之時,都清白一生,下一世,必然歡喜。

回到長沙一個月後,我和媽媽聊起明年清明回新疆的事,一下就想起了外公,媽媽沉默了,難言的悲傷瞬間瀰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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