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3 王穎:在“瞬間”發現了偉大的哲理——廊坊詩人克金作品管窺

英國浪漫主義詩人威廉·華茲華斯在《序曲》裡提出了“瞬間”(spots of time)(又譯為“時間之點”)的詩學概念。“瞬間”用來指因為某種東西引起作者對過去生活的回憶,通過這些回憶,作者在不經意的剎那間領悟到更高層面的意義。

王穎:在“瞬間”發現了偉大的哲理——廊坊詩人克金作品管窺

自從華茲華斯提出“瞬間”這一概念以來,許多批評家,特別是20世紀現代主義文學批評家提出了一些與之相類似的看法,如斯蒂文斯的“覺醒的時刻”(moment of awakening)、伍爾夫的“敏銳的瞬間”(exquisite moments)、喬伊斯的“頓悟”(epiphany)、龐德的“魔幻的瞬間”(magic moments),以及艾略特的“不被注意的瞬間”(unattended moments)。這些詞彙雖然不同,但大致含義都可以理解為世俗生活中靈光閃現的瞬間,或是事物真諦的突現。

王穎:在“瞬間”發現了偉大的哲理——廊坊詩人克金作品管窺

應用“瞬間”這一詩學概念來評論詩人王克金的詩歌是一個非常合適的角度。王克金正是不經意的生活瞬間領悟到了形而上的哲理。正如他有一首詩就是題名為《瞬間》,“瞬間並不松疏,一些事情擠進門時,更為緊湊。”那麼?究竟是什麼擠進了詩人的思想之門呢?

(一)對自然與人生的思考

王克金有一部分詩歌是描寫自然的。例如《峽谷之上》這首詩是描寫峽谷上的白雲的。詩歌細膩地描寫了白雲的美麗與漫遊,從中發出感嘆:“我活著雖然以百年為限,但這天堂般的浴場,是亙古常在。”個體的生命是短暫的,而大自然卻是永恆。“白雲”的意象在中國的詩歌中一直是“隱者”的象徵。唐代詩人杜牧有《山行》一詩:“遠上寒山石徑狹,白雲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這首詩反映了作者的內在的精神世界,就是遠離世俗,像白雲一樣自由自在。王克金這首《峽谷之上》與杜牧的《山行》在境界上是很相似的,都反映了詩人對高潔志向的追求,對自由的嚮往。

王穎:在“瞬間”發現了偉大的哲理——廊坊詩人克金作品管窺

《等花》是一首深含哲理的詩。花是美麗的,在詩人的筆下,“一些花兒是雪,一些花兒是刺,也有一些,花兒是火星,還有一些花兒是酒”。新奇的比喻營造了一個對人有無限吸引力的意境。然而,冬天來了,隔牆的枯枝問我:“早晨,又開始了,但是今天,它真的能來麼?如果來,它在哪兒來,它的到來,讓我會是什麼樣子?”—然而,我卻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枯枝會等來花朵麼?“不僅我不清楚,路人也不清楚。”

枯枝的等待可以理解為一切在困境中盼望和掙扎的人們,而花朵無疑是美好的希望。這種“等待“類似於愛爾蘭劇作家貝克特的名劇《等待戈多》裡的等待,“戈多明天是否會來”,誰也不清楚,而生活在困境中的人們除了等待,又有什麼辦法?這是一種對救贖的渴望,一種具有形而上意義的“等待”。貝克特的《等待戈多》描寫了人類的一個荒謬的境遇,《等花》這首詩何嘗不是呢?曾經的美好已經失落,留下的只有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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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這首詩也是具有深刻的象徵意義的。“天空下,黑夜這條河流,無法終止它自身的黑暗。以致於槳櫓,在遠處,一聲接一聲。”黑暗如此浩大,可是如詩人顧城所言:黑夜給了我們黑眼睛,我們卻用它尋找光明。”無論何時,人們都是渴望光明的。於是,“一個說書人,三個聽故事的,在把星星和月亮看成河上漂泊的漁火。”這裡的“說書人與聽故事的人”就是努力尋求真理的人。而黑暗從來不改變河道,無論是白人、黑人還是黃種人,“”他們都沒有找到停靠的城鎮和燃燈的莊戶,甚至黎明,也不是停靠的碼頭。”無疑,這是作者悲觀思想的體現,具有一定社會批判的意義。

王克金類似的詩歌還有很多,自然景物只是“客觀對應物”,作者更想表達的是從自然中領悟到的人生哲理,從中可以看出詩人的思想與情緒,激發讀者的聯星,引領讀者透過語言,進入思索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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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對生死與存在本身的思考

九葉派詩人鄭敏說:“詩歌與哲學是近鄰。”生死與存在的問題是重大的哲學問題,詩人王克金對此也進行了深入的思考。在《活著》一詩裡,詩人寫道:“活著是自己在孤獨,活著是身邊的人在死去,還必須,忍受著死亡。活著不是在命運中不死,是即時性的死,沉默,卻毫無察覺。”每一個生命自從出生,就走向了死亡的歷程。莊子說:“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當我們目睹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而我們自己也每時每刻在死亡。除了忍受死亡,還要忍受絕對的孤獨,這種孤獨,很大程度上是精神層面的。17世紀英國玄學派詩人約翰鄧恩有一段著名的佈道辭: “誰都不是一座孤島,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損失,因為我包孕在人類之中,所以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它就是為你敲響。”應該說與王克金的這首詩有相似之處。那麼?如何看待個體的孤獨呢?丹麥哲學家克爾凱郭爾強調個體的存在。他他堅信,真實存在的只能是個人內心中的存在,是人的個性、人的內心體驗。個人在內心中體驗到的不幸、痛苦、慾望、悖謬、恐懼、絕望等等,不能用語言表達,不能為理性說明,當然也不能成為觀念體系的組成部分。它們是一種純粹的主觀性,亦即內在性,這種內在性就是最基本的存在。王克金的這首關於死亡的詩歌就已經具備了存在主義關於個體主觀存在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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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玻璃之窗》裡,詩人似乎經歷了一次“自我分裂”的過程。“”那天不是你,也沒有你,那天,在窗外,是我自己走過,但我不否認,我突然成為了那個人。這是一個與任何人無關,他也許就是我自己意念的影子,那與窗內不同的天地,另一個宇宙中製造的另一個我。此刻,他又出現了,孤獨者的孤獨,我多希望他停下來,多看看空懸的雲朵,也側身,多看看我,同樣驚訝。不考慮世界的居所,只相信我與另一個我,我們彼此都有,一朵玫瑰,心中意念,是它們,使孤單彼此確認。”這是一首頗讓人回味的詩歌。當然,它的意味不在於意象,也不在於意境,而在於存在本身。這“另一個我“就是作者內心中真正的存在。在瞬間,存在澄明,並找到了合適的語言。古往今來,觀照自身,思考存在,一直是很多思想者努力的事情。應該說,王克金的詩達到了一種存在之思。詩評家張清華教授在評論海子的詩歌時指出,一首好的詩歌,要經過生活—生命----生存----存在四個高度,王克金的詩歌,就抵達了存在的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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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對平凡生活的思考

一個敏感的詩人,不同於常人的地方,就是在常人看來習以為常的事情,在詩人那裡,卻往往上升到思想的高度。王克金的詩歌有很多是對日常生活的寫照,可貴的是,在描摹現實的時候,他加進了反諷的藝術。例如這首《超出現實的母親》寫得就很有諷刺意味。

確實感到奇怪,那時候,母親怎麼

總是想,讓父親上樹

代替那隻鳥兒——躍居冰雪之上

詩人斯蒂文斯寫到:“周圍,

二十座雪山,

唯一動彈的,是烏鶇的一雙眼睛”

可是,我當時瞭解的情況

我們周圍二百個村莊

唯一能高居樹巔的就是那隻鳥兒

父親,有時也看著那隻鳥兒

它在我家院牆裡

一棵最高的楊樹上,跳來跳去

現在,我仍然驚訝,母親看鳥兒

在落滿積雪的屋頂上飛過

為什麼會突發奇想

為什麼想讓父親,以高居

樹巔的方式

來突破村莊牆垣的冰雪

然而父親,在院落中徘徊,他比

那隻我不知名目的鳥

盤桓得要低……

這首詩把在婚姻中女人對男人的不切實際的期望寫得淋漓盡致。詩歌的結尾,有些出乎意料,父親比那隻鳥,盤桓的要低。這就具有一種喜劇戲謔的色彩了。現實生活中,有多少女人望夫成龍啊,而男人卻只能現實地生存。這是人性的悲哀吧。

王穎:在“瞬間”發現了偉大的哲理——廊坊詩人克金作品管窺

《一個字:冷》這首詩也是描寫母親的。不知為什麼?母親總是感到冷。那叫冷的怪物,在母親的身體裡,總不出來。我把火燒的更旺,一年四季,灶膛的火,已經烤熱了我的臉。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母親的手,從來都是熱的。可一會,在母親的眼中,還會閃現出冰雪的寒光。這首詩的意義是什麼呢?是日子的艱難讓母親不寒而慄麼?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讓母親感到塵世的寒冷?詩人沒有明言,只能讓讀者去猜測了,用英國新批評理論家燕卜遜的術語來說,這就是詩意的“含混”。唐朝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中提出:“韻外之致,味外之旨”的說法,應該說,這首詩就頗有此意。

生活中的瞬間總能激發詩人的思考。在《落葉原來很悲情》一詩中,詩人描寫了落葉的狼藉之象後,發出問號:“這些在此情境的葉子,沒有簡歷----我不知道它們曾活在何處?”“他們死不瞑目,也許,活著的時候,就沒有想到瞑目。”詩人揭示了落葉的命運並感到深深的悲哀。在《甬路事件》裡,環衛工努力清除的落葉,卻是三年前落葉所浮現的一個圖案,多年的清掃工作已經深入環衛工的頭腦,以至於他混淆了過去與現實,這是對環衛工艱難生活的深切同情。

王穎:在“瞬間”發現了偉大的哲理——廊坊詩人克金作品管窺

結語

通觀王克金的詩歌,感受到深刻的思想的力量,詩歌抵達了心靈的深處,充滿了孤獨與自省意識。值得一提的是,王克金的詩歌並不是直抒胸臆的,而總是在生活的瞬間發現了思想與世界的契合點,達到了象徵主義的高度。於是,這世界便如法國詩人波德萊爾所言,成為象徵的森林。而思想的火花,在其中煜煜生輝,讓人不敢忽略,經久難忘。

王穎:在“瞬間”發現了偉大的哲理——廊坊詩人克金作品管窺

作者簡介:王穎,廊坊師範學院文學院副教授,主講歐美文學,比較文學。近年來在《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廣西社會科學》《名作欣賞》《外國文學動態》等刊物上發表論文20餘篇,出版詩歌散文集《可以如此純粹》(河北大學出版社,2014年10月),主持省社科基金課題一項,省教育廳課題兩項。現為中國外國文學教學研究會成員、廈門大學生態文學團隊成員、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主要研究方向為中西詩歌比較研究,生態文學研究,鄉土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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