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用双脚丈量茶马古道

用双脚丈量茶马古道

风雨亭是当年背夫歇脚的地方

“正二三,雪封山;四五六,淋得哭;七八九,稍好走;十冬腊,学狗爬。”这是旧时大相岭下关于背茶季节的民谚。

茶叶,也涅槃着自己的生命季节。那一片片来自雅安、邛崃等地的柔嫩之枝,经过加工后成为坚硬的茶砖或茶饼,一路向西缓缓移进,它们跟随商队穿越人迹罕至的喜马拉雅山脉至亚洲诸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是炎炎盛夏还是隆冬时节,背夫们都不曾停下跋涉的步伐。

用双脚丈量茶马古道

女背夫背着茶包,拄着T字拐休息

钱羽福:

女人带着奶娃去背茶

钱羽福,87岁,汉源县清溪镇新黎村村民。60多年前,他也是大相岭下的一名背夫,在清溪土生土长的他,见证了背夫的艰难。

清溪镇,位于汉源县城北39公里,地处大相岭山脉西南麓的高山河谷地带。这里,是从雅安出发、经荥经过来的“大路茶”古道所在地,旧称牦牛道。大相岭,就是现在说的泥巴山。

背夫是靠下力气吃饭的人,地位也低,被人称作“背子”或“背二哥”。他们一般先去雅安的孚和、永昌等茶庄领茶包。茶包是用篾条包装的,16斤一包。力气大的背十五六包,重约300斤。

生活无依无靠的女人和娃娃,也去背茶。

“女人带起奶娃儿去背茶,是我最看不下去的。”钱羽福说,他自己十八九岁出门,村里有个姓王的年轻女人也去了,她的男人以前背茶时在大相岭被毒蛇咬伤,扯的草药没对,死在了路上。女人有个半岁多的奶娃儿,瘦得皮包骨,她只好去背茶挣钱。

“出门前,她把娃娃拴在胸前,娃娃在胸前一甩一甩的,好像随时要掉在地上。她经常边走路边给孩子喂奶,太难了。”钱羽福说,有一年秋天,他们经过大相岭的百步梯时,石板路歪歪斜斜,一阶一阶往上延伸,足足有130多步。百步梯外侧是一面三四十米高的悬崖,悬崖下是河。要下雨了,到处是白色的坨坨雾在面前晃来晃去。石梯太陡,中间没有一处可以歇脚的。

这时,天上电闪雷鸣,跟着下起瓢泼大雨,噼噼啪啪像鞭子抽在石板路上,大家赶紧帮女人把蓑衣套在身上。一会儿,雨水冲垮路边的黄泥巴,稀泥随着雨水流下来,又湿又滑。女人左手扶着胸前的婴儿,右手拄着T字拐,喘着粗气一步步挪移,汗水和雨水把她额上的头发浸湿得一绺一绺。这时她怀里的娃娃唵唵唵哭起来,娃娃可能是饿了。

这哭声,大家听了像心被扎一样难受。

爬到一处稍平点的地方,女人说“哥,你们等等我,给娃娃喂口奶吃”。女人的体力毕竟不如男人,每次只能背七八十斤重的茶包子,挣的钱就少。大家看不下去了,劝说“你就莫干这个了,这苦头男人都吃不了”。

那时都穷,背茶包子的人穿的是麻窝子草鞋,自己屋头打的,背一趟要穿烂四五双麻窝子。

另外,过小溪小沟、大河大沟、都是走吊桥(当地人也称甩桥)。吊桥不稳当,铁链子上铺木板,缝隙大,晃得很。有桥过还算好的,最麻烦的是过大渡河时需要溜鸽子(溜索)。溜鸽子是啥意思呢?人和茶包被拴在绳子上,梭过去。遇到这种地方,王姓女人二话不说,把绳子绑在身上,也梭过去,久而久之胆子也练出来了。

“我父亲以前运茶时,他们一路有个女人,在溜过河时,藤子做的挂人接口突然断了,女人溜到一半掉进大渡河里,尸体都捞不到。”钱羽福讲起这些,老泪纵横。

路上最怕的是遇到棒老二(土匪)。棒老二有时也“长眼睛”,看到背夫穷得叮当响,没啥抢头,就是抢了也背不动。他们最喜欢抢运杂货的,但有钱人的杂货也不敢随便动手,人家配有保哨(保镖),手里拿着家伙。

钱羽福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沉浸在年轻时的岁月里。

用双脚丈量茶马古道

钱羽福老人年轻时当过背夫

李中荣:

“打捞”茶马古道文化

驾车沿318国道驶入天全县境内,一路风光壮美,山峦郁郁葱葱,河水澎湃轰鸣。刚过天全县城,还不到五公里的样子,眼前出现一座大桥,过桥不远处的半山上,可见一处风貌原始的小村落。

这个村子叫甘溪坡。甘溪坡有一株千多年的古樟树,树的顶端分出两条粗大的枝桠,像一对比翼双飞的恩爱夫妻,当地人称其为相思树,那是背夫与留守女人相思之苦的真实写照。

李中荣五十七八岁,他的父亲李攀林,是村里有名的背夫。李攀林生于1921年,背过二十多年茶砖,86岁时离世。老人生前经常摆背夫的龙门阵,久而久之,儿子李中荣也耳熟能详了,现在是个资格的“茶马古道迷”。

事实上,在川藏茶马古道沿线,近年来活跃着不少这样的人,他们在打捞茶马古道文化的同时,也记录当年背夫、马帮和商队的传奇故事。

李中荣领着大家边走边讲,茶马古道在天全县境内长约108公里,主要在崇山峻岭与深谷绝壑中穿行。翻越大相岭、二郎山的古道主要有两条:一条是“大路”,地势平坦些,可走马帮,只是路程稍远;另一条是“小路”,从雅安到天全,经竹岗山、马鞍山、过大渡河直往康定。小路虽较大路略近,但重峦叠嶂的二郎山系山恶水险,古道斗折蛇行,骡马很难有用武之地,只有靠人双脚并用,一步步跋涉,方能攀援通过。

从古至今,天全就是著名的边茶生产基地,种植加工边茶形成传统,至今不衰。李中荣所在的天全县甘溪坡,曾经是重要贸易地,这里的老一辈大多干过背茶的营生,在民间深藏着极为丰富的茶马古道文化底蕴。

“十个背哥九个穷,背架子弯弯像条龙”。五六十年前,背茶几乎是雅安周边贫苦农民唯一的谋生手段,李中荣的父辈李攀林和李攀祥就是一对背茶的亲兄弟,他们从十五六岁就开始下这份苦力。

父亲在世时经常给李中荣摆背夫的故事:在甘溪坡,每当春耕秋收之后,地里的活忙完了,村里的男女劳力便结伴前往茶行受雇背茶包,到茶店去先拿部分路费钱,交了茶包回来再结清余下的。

出门一趟,来回一个月,背两三趟后就赶着收庄稼。一个人背上的茶包少则百余斤,力气大的背三百斤,等于两头骡马的负重量。李攀林当年一次背七包半,背一趟可以买60斤大米。

李中荣说,他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来了西藏人,简直像过年一样好玩。因为西藏人来的时候,一是服装比较奇特,二是每次都会带一些泥巴做的小玩意,如泥哨子之类的东西, 让小孩子们爱不释手。由于经济发达,小镇上的人们也靠他们做些小生意,大家都赚些银子,所以往往对孩子们想买几文钱一个的小玩具也不会吝啬。这也成了李中荣那一辈人孩童时最快乐的日子。

过去,从天全县城到甘溪坡,短短七八公里,背夫却要整整走一天。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川藏线通车后,茶马古道湮灭了,甘溪坡的一段古道因穿村而过得以保留。

作为茶马古道迷,近年来,李中荣他们正在挖掘这方面的历史文化,也在筹建一个茶马古道陈列馆,收藏跟边茶有关的道具、用品、书信和遗物等,也经常深入民间记述尚在人世的背夫的口述史。他们把这些工作,视为向老一辈劳动者真诚致敬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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