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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第一课,老师们肯定都会特意讲点什么。就像很多年前,胡适说:“要怎么收获,先那么栽。”
老师,以前被叫做先生。
邓康延曾这样说:“先生,不唯指教人知识考试不挂科的人,更指言传身教以处世立身之道的人。”
“先生们不求苟全性命、不求闻达,为国运传承和担当,以弱身御强世,对学生教之导之帮之扶之惜爱之,提供学问坐标和人格营养,示范风骨和风度,为后辈的成长赢得时间、空间和方向感。”
他还说:“先生,纵你已成人。他已过世,他仍对你有影响,你仍尊其为先生。”
这样的先生,不多。
在这开学季,我们也来听听他们在第一课都讲了些什么。
1.蔡元培
1917年,他在大风雪中走向北大。
那时的北大远非我们今日之印象,它一度被叫做 “官僚养习所”,在很多人眼里,是个乌烟瘴气之地。
但蔡元培坚信教育救国,认为只要培养大批学者,国家就有希望。
他一到北大就开明宗义,宣称:
“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不可视为养成资格之所,亦不可视为贩卖知识之所。学者当有研究学问之兴趣,尤当养成学问家之人格。
自今以后,须负极重大之责任,使大学为全国文化之中心,立千百年之大计。”
他提出北大要“囊括大典,网罗众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
如此宏愿,他殚精竭虑,做到了。
《南渡北归》中,用充满激情的语言这样写到:
“在周围尚处于蒙昧与混沌状态的历史时刻,蔡元培审时度势,提出了‘囊括大典,网罗众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十六字箴言。
这个光芒万丈的治学方针,如大海潮声,振聋发馈,故都上空,犹如“晦雾之时,忽睹一颗明星。
自此,故宫脚下那个日渐沉沦腐败的原京师大学堂,渐成一块民族文化的“精神的圣地”,一代又一代人类的梦想,都羁系在这片风雨迷朦中升浮而起的圣地之上。”
你我知道,此言甚是。
2.胡适
熊培云曾这样评价他:“他是思想之军,而不是暴力之军。他被忽略了,却从未有人能把他击垮。”
他对人总是温润如玉的君子,然而,很多时候他也是无畏直言的“龙胆公”。
1946年,在北大的开学典礼上,胡适这样说:
“北大三十年的传统,并没有限制先生的思想和学士的研究,自由当作当然的信守。
什么是独立呢?‘独立’是你们自己的事,给你自由而不独立这是奴隶,独立要不盲从,不受欺骗,不依傍门户,不依赖别人,不用别人耳朵为耳朵,不以别人的脑子为脑子,不用别人的眼睛为眼睛,这就是独立的精神。学校当然给你们自由,然独立是靠你们自己去争取的。
我是无党无派的人,希望学校也成无党无派的。这意思不是说个人不能有政治思想,就如宗教思想一样,我们可以信耶稣,也可以信天主、佛教,或回教,学校是不干涉的。
思想左或右,参加政府党的左派右派甚至其余各党派,都是可以的。我再说学校只承认各人是学生,不分宗教政治的信仰,绝不因学生思想宗教而遭歧视,但同时希望个个学生教授把学校当作学校,当作你们的母校,求学问和研究学问,求知做人和训练做事的机关,不要使得学校惭愧。”
最后,他说:“我送诸君八个字,这是与朱子同时的哲学家文学家,作《东莱博议》的吕祖谦先生说的‘善未易明,理未易察’。”
1962年2月24日,台湾,为追寻“德先生” 、“赛先生”敝精劳神一生的胡适,因突发心脏病溘然与世长辞。
世人同悲。
在他的祭文中,“中央”研究院同仁这样写到:
“你也最看重中国近代的革命与进步,但你又深知我们民族累积的弱点。
在你七十岁的病中,和在你的青年壮盛的时代一样,你都不怕逆着风向,挺身高呼…..
我们懂得你的用心…..,我们懂得你的刺耳警心的言论,不是对国家尊严的伤害,而是一个再造文明、复兴民族的关键。”
看着送葬路上悲恸不已的人潮, 他的妻子江冬秀,这个用一双小脚陪他走过无数惊涛骇浪的女人,对他们的儿子胡祖望说:“祖望呵,做人做到你爸爸这个份儿上,不容易啊”。
3. 梅贻琦
梅贻琦一生服务清华长达47年,担任校长31年,他被称为:“永远的校长”。
绝不仅是因为时间之长。
1931年梅贻琦回国在清华任职校长后,在给师生们的第一课上,他这样说:
“我希望清华今后仍然保持它的特殊地位,不使堕落。我希望清华在学术方面应该向高深专精的方面去做。办学校,特别是办大学,应有两种目的:一是研究学术,二是造就人才。”
也就是在这次演说中,他提出了那句你我共知共向往的教育箴言:“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1937年日寇占领平津后,北大、清华、南开南迁至昆明,在连绵烽火中,三校师生创造了中国教育史上永让人景仰的奇迹:西南联大。
实际主持工作的梅贻琦居功奇伟。
对这段历史,梅贻琦曾这样说:
“在这风雨飘摇之秋,清华正好像一条船,漂流在惊涛骇浪之中,有人正赶上负驾它的责任。此人必不应退却,必不应畏缩,只有鼓起勇气,坚忍前进。虽然此时使人有长夜漫漫之感,但吾们相信,不久就要天明风定。
到那时我们把这条船好好开回清华园,到那时他才能像清华的同人校友敢说一句‘幸告无罪’。”
1962年,梅贻琦病逝。
他一生简朴,一身清白,病中所欠医疗费以及丧葬费都由清华校友师生捐款偿还。
他完全可以不这么窘迫,多年来,他一直负责管理一笔不菲的资金:清华在美的庚款基金。在此期间他自定薪水300元,台湾当局让他改成1500元。
他不肯,他只肯哪怕多一分钱花在清华身上。
他死后,留下一个紧锁的皮箱,人们打开,是一笔清清爽爽的清华庚款账目。
他那么穷,只留下了这么一笔账单,和一个清华。
4.陈寅恪
课上,开讲前他总开宗明义:
“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也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
他追求独立的思考与见解,自由的思想与表达。终其一生如此。
他说的到做的到,在他的课上,各国语言,各种史料,他信手拈来,一个小小细节,在他口中就可化为大千世界。
一生自傲的傅斯年说:陈先生的学问,近300年来仅此一人而已。
有人说,“他对教书这件事又宗教般的虔诚和仪式感”。
可这背后是他每天都在昏暗的灯光下伏案到深夜,即使在他右眼视网膜脱落致盲,左眼也只剩微弱实力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一天不在坚持备课和写作。
甚至在他双目失明之后,依然完成了85万字的巨著《柳如是别传》,依然闭着双目给学生讲课。
可这背后是,在许多知名学者表示与“旧我”决裂时,他却坚持以自己的学术安身立命,坚持“不要先存政.治的见解再研究学术”。
他一生视学生和讲台若生命,但从1958年4月起告别讲台不再授课。因为那时有人批他为假权威、朽骨和毒瘤,他却始终“不知悔改”。
1969年10月7日,陈寅恪辞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临去世前,他的眼角在不断地流泪,却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没关系,有的话语即使没有声音,也能穿越时空,让人懂。
5.
先生,也许没有什么大学问,甚至你都不会记得他的名字。但是哪怕耄耋之年,他给你的影响还在。
黄永玉在《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中曾写下这样一件事:
在文光小学开学典礼上,演讲嘉宾说,各位同学,“有个人在山上挖出来一坨玉石,这块玉石非常之好,晶莹透亮。掌玉的主人就请几个车玉器的朋友到家里来讨论研究,到底吧这坨宝玉雕琢成个什么好?
“有个人说:雕个‘三战吕布’。
“有个人说:雕个‘春江花月夜’。
“有个人说:雕四只‘喇岩’(螃蟹)。
“有个人说:雕个‘渔樵耕读’。
“最后一个人说:雕个擂钵和擂椒锤……”
讲到这里大家都笑了。
演讲嘉宾问大家做哪样笑?
几个学生抢着回答:“那么好坨玉,雕个擂钵和擂椒锤可惜了!”
演讲嘉宾就接着说:
“你看,你看!大家都明白了,一坨好玉,雕琢成擂钵和擂椒锤就可惜了。你们同学就像刚从山上挖出来的这坨好玉石,要是有人想把你们雕琢成一个擂钵和擂椒锤,你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礼堂好大一场回声。
在他不羁又桀骜,跌宕沉浮的人生中,这三个字的回声一定一直都在。
也许,因为正是它在,他才活成了一个那么真实,那么有趣的不老的老头。
6.
是的,下课铃早已敲响,先生们已走远。
可是,如果我们肯再静下心来听一听他们的真声音,如果,如果你对这些也有所触动,感动,那我相信,就像邓康延说:先生虽步履蹒跚,却从未走远。
他们的话,不是绝响,他们的第一课,尚未上完, 仍有穿越岁月, 不屈而青翠的生命里。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我更是相信,有一种精神,风骨,或隐或显,都在我们民族的血液里,任烽火战乱,喧嚣亦或苦抑,都有着不屈的青翠的生命。
我们都是他们隔代不相逢的学生。
如此,弦歌不辍。
作者 |樊晓敏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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