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君按：
在“30歲去留學”系列，我們看到了與很多個與社會期待不同的30歲。在社會要求30歲“要穩定”，“要現實”、“要成家立業”的時候，這些人選擇了辭職、漂泊和追夢。
今天這篇文章的主人公也是一樣。她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生，普通的家境，普通的天賦。從小就喜歡畫畫的她，一直放不下對美術的熱愛，經過三年的努力，在28歲那年得到了日本頂尖美術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要去那裡重念本科。
如果她和ta們都有勇氣遵循自己的內心，過一種和社會期待不同的生活，為什麼你不可以呢？
△晨曦作品
錄取結果出來了。
多摩美術大學和武藏野美術大學兩所日本頂尖美大都要了她。
△武藏野美術大學
晨曦躺在語言學校宿舍的地板上，腦子裡一片空白。過了一會才想起來，打電話給在廣西柳州的媽媽。媽媽哭了。
她反而平靜。像是一直繃著的皮筋，突然鬆手，人只感覺一陣麻木。
考完後的這三天，她躺在這個10多平米的小房間裡，沒有去上語言課，不管白天黑夜地放任自己睡下去。
△晨曦作品
大半年來，她沒有一天睡超過5個小時。週一到週五在東京一家高考生繪畫班補習，週末去上多摩美術大學一位中日混血研究生的私教課。每天還得在語言學校學日語，補日本地理、歷史等多門學科知識——她要考日本畫本科專業，需要日本高考成績。補習班離語言學校遠，她每天早上五點起床趕地鐵，路費很貴，學費更貴，為了省錢，一週有好幾天只吃一碗泡麵。
她太累了。“拼勁全力，如果考上了，那是應得的。沒考上，也沒有遺憾了。”
她是為了補全遺憾才來到日本的。
△晨曦作品
高考那年，晨曦作為美術生，考上了西安美術學院的油畫系。但是家族裡的人都不同意。父母在她十歲的離異，她跟著媽媽一起生活。媽媽和舅舅們都覺得，學藝術太摸不著邊了，還是讀個正經專業，未來比較有保障。最後，她補錄進了離家最近的廣西師範大學應用設計專業。
可是畢業後，她還是一心想去唸個繪畫系研究生。看看媽媽臉上的皺紋，她又打消了念頭，孤身一人，去了北京。她在搜狐找了份網頁設計的工作，“其實很不錯，很接近畫畫。”
她從小喜歡畫畫。初高中時畫漫畫，上大學以後，畫油筆畫，水彩畫、水墨畫。在長長的畫卷上隨心勾勒，心裡的情緒，好像隨著線條流了出去。畫完，一顆心像是沉到湖底。她一直喜歡比較安靜的生活，一個人泡壺茶，慢慢品。長年吃素，心裡波動感覺也很少。
△晨曦作品
但她換工作去了一家很熱鬧的電腦公司。
每天晚上十一二點，程序員同事們還在耀眼的白熾燈下討論新項目，火花四濺。她產生了一種抽離感。加班，對真正喜愛這一行的同事來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們享受著成長的快樂。可對她，這只是一份維持生活的工作。“我還有別的事要做。”這種情緒久了，就變成一種牴觸。
2015年，她跟吃素的朋友一起去了一趟印度。她只記得那些天，陽光特別強烈。狗躺在馬路上曬太陽，鳥隨意飛到人的肩膀上，牛在街上散著步。她坐在那裡看著，羨慕動物們的自由。她問自己，“為什麼人要活得這麼規矩？”
她想換個工作，可學畫的念頭再一次湧了上來。心裡的繪畫夢，像是個疙瘩，每天膈應著她。
△晨曦作品
打電話跟媽媽商量，她說想辭職去考中央美術學院的研究生。這麼多年過去，女兒還是想繼續畫畫，媽媽很內疚，轉而變得非常堅定地支持她。朋友說她太天真了，為什麼非得上中國最好的美院。
她也知道自己考上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還是想嘗試一下。
第一次申請，她在作品集初選就被刷了下來。輔導她的中央美院研究生說，“你的底子太薄，考研究生可能幾年都考不上，不如直接去考本科”。
她定了定心，25歲重新去當高考復讀生，也不是不可以，如果這是唯一一條通往夢想的路。
剛好這段時間，她聽朋友說起，意大利美院對本科生的入學年齡沒有限制，學制也只有三年。公立院校，學費也便宜。此前她從來沒有想過出國，“覺得不大可能，太窮了”。她在國貿報了一個意大利語班，一邊兼職給新媒體做做美術設計。
如果不是中途去看了中國美術館一個東方畫群展，晨曦現在應該在佛羅倫薩了。
△日本畫家東山魁夷作品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日本畫家東山魁夷的巖彩畫，她站在兩幅小小的原作面前，感覺到沉靜的光芒鋪天蓋地地灑在身上，心中無比寧靜。
回家後，她上網搜東山魁夷的資料，瞭解巖彩畫，才知道這種畫的顏料，是用天然礦石如青金石、孔雀石、雲母或貝殼打磨成的粉末製成，細砂一樣層層堆在畫紙上。網上看圖片，跟現場大不相同，看不到畫面裡的顆粒感。岩石獨特的顏色，結晶後形成的光亮，也在照相機下出現極大偏差。
她從不知道東洋畫是這樣有魅力。高考畢業時想學的油畫，之前想報考的中央美院和意大利版畫專業，都屬於西洋畫系。
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她決定報考東山魁夷的母校，日本最好的美術院校——東京美術大學日本畫（也就是巖彩畫）專業。沒幾天，她就從國貿語言學校的意大利語班轉到了日語班，學了七個多月，通過最低語言考試標準後，一個人到了東京。
△晨曦在日本寫生
住在語言學校宿舍，她用還不熟練的日語跟老師們說出了自己的志向。老師給她介紹了東京最好的日本畫補習班。一起補習的都是十六七歲的孩子，她也把自己調回到了高考前的狀態。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確信，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還好補習班老師提醒，私立的多摩美術大學、武藏野美術大學的日本畫也非常好。最終，因為文化成績不達標，她沒有考上心中的目標東京美術大學。老師說，“考上了才是奇蹟，日本畫這個專業他們已經連續十多年沒有招收外國本科生了。”
單看她的外表，會覺得晨曦是個溫柔沒什麼主見的女孩，熟悉她的朋友才知道，她是典型的一根筋，認準了的事情，只會悶頭往前。媽媽心疼女兒，用柳州話說她，“明明能力和天賦只是只斑鳩，心卻像一隻鷹非得挑戰最高目標。”
她知道自己先天不夠，如果只是立一箇中等目標，極可能淪為平庸。
如果一開始就立定最高目標，即便最終實現不了，結果也不至於太差。
△多摩美術大學
去年四月開學季，她平靜地選擇了去多摩美大。
因為面試的時候，武藏野美大的老師當著其他四位面試者的面，追著她問，你已經28歲了，為什麼工作了還要重新來學畫？
她原本以為，學藝者心中那份抵擋不住的熱愛，根本不需要解釋。
剛入學，看到同學們普遍比自己小十歲，她忽然有些焦慮。很快就發現，也有四十多歲的日本大叔走在校園裡。同學們都叫她晨曦醬，而不是用更年長一輩的“晨曦桑”來稱呼她。
她和所有的大一新生一樣，每天都揹著書包，穿著工作服。上午上專業課，下午如果沒有技法課，就在畫室一直待到晚上十點關門。
△參加老師的展覽，與他合影
每週兩個晚上，她去兩個不同的補習班教畫畫。一個是教幼稚園的孩子，一個是高考生補習班。有了這些收入，她基本可以自給自足，只需要媽媽再補貼一部分學費。
多摩是私立大學，學費大約8-10萬人民幣一年。第一年結束，她的專業課每門都是A。憑著這個成績，她可以申請學校的獎學金，第二年開始學費也可以分期付款，壓力頓時小了不少。
想起第一年剛來，交了學費，她連著三個月交不出房租，幸好房東太太人好，她才沒有流落街頭。
朋友問她，這樣顛沛流離，真的值得嗎？她說，只要可以一直學畫就值得。
去年底，學校的開放日畫展上，有畫廊的老闆在她的畫作下壓了一封信，邀請她參加今年5月在神奈川的巖彩畫群展。
△5月在神奈川的巖彩畫群展
“不愧是美大生啊”，畫廊老闆信上的這句話，讓她終於有勇氣相信自己，有可能換一種身份生活。“如果可以的話，以後都以一個畫家的身份生活下去，是最好的安排了。”
但她選擇的，仍然是最難的一條路。
每年從多摩美大日本畫專業畢業的學生，只有兩三位可以作為專業畫家出道，有穩定的賣畫收入。其他的或者留校任教，積攢了作品後再出道。或者在畫廊、私塾教畫畫，甚至轉做文職。也有極少數會到博物館做巖彩畫文物修復。
特別優秀的畫生，在讀書時期就會被有眼光的老師推薦參加日本的院展，相當於全國美展，獲獎以後，就算出道了。每次作業，她都按照院展的標準來準備自己的作品，草稿都要描摹十多遍。
△晨曦作品
老師提醒她，邊畫邊做修改，反而可能創作出更有靈氣的作品。她也慢慢開始放下自己的執著，明白欲速則不達。
四年本科讀完後，如果還是不夠格出道，她準備一邊去私塾教畫畫，一邊去讀東藝大研究生。研究生不需要文化成績，她也有了四年的積澱，應該可以實現當時的心願了。
去年底，她和同學一起參加五美大生聯合義賣會，現場賣掉了兩幅小畫，賺到了第一筆賣畫收入，有兩千多塊。她拿著這筆錢買了張機票回家看媽媽。
這兩年，媽媽終於可以漸漸稍微放下心，女兒追著自己的夢，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未來也是會有著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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