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0 《长城》与景甜的招黑体质、有色眼镜下的张艺谋和传播死角

(原载于作者供职单位《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有删节)

年度话题电影《长城》上映四天后票房破五亿,虽然相比其号称1.5亿美金的制作费用,保本盈利的票房压力依然有。但至少相对豆瓣5.4的评分——低于6分,那基本代表在豆瓣的评价体系里这是部大烂片了,这个票房表明不少观众觉得“还可以”,《长城》可能是又一个绝大部分观众感受与舆论批评不在同一平行线的案例。上一部这类电影是李安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口碑爆棚,但就是卖票卖不动。

资深影评人周黎明有篇为《长城》打抱不平的文章,题目是《如果长城是王晶的作品,那就是优秀之作》。标题大体就能概括作者的主要观点,也能代表一部分声音:就是一部中规中矩的好莱坞式的大片,没传说那么烂,关键在于标杆是什么。

比如如果《长城》是王晶甚至迈克尔·贝(《变形金刚》导演)拍的,那么大家的反弹情绪可能就不会那么强,甚至可能有惊喜感。如果我们拿今年上映的《独立日2》做标杆,那么就会发现原来《长城》拍的还可以。

张艺谋的“原罪”

我们对世界产生失望,根源在于我们可能给它赋予了过高的期望。

如今能在主流媒体和渠道掌握舆论的人,大都对张艺谋的认知始于《红高粱》和《活着》,如果说前者可能还有点“家丑外扬”的争议,那么说后者彻底把张艺谋捧上神坛也不过分,正如一部《霸王别姬》就让陈凯歌封神。

那是一个没有网络,而我们的社会正在经历冲击和思潮变化的年代,张艺谋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当时知识分子或者所谓文艺青年的一个图腾式的人物。

所以在其后来拍《一个都不能少》和《英雄》时,人们突然发现“愤青”张艺谋的人设崩塌了,《一个都不能少》在向体制献媚,《英雄》在向商业献媚,而且隐约表现出了张艺谋对某种集体权威的图腾式的崇拜,这是已经开始强调个性解放的我们不能接受的,这是逆潮流而动,这更是他日后总被调侃甚至抨击“团体操”导演的缘起。

一个带有理想主义、反抗体制的文艺片导演突然变成了一个钻营的投机分子“”,从偶像变成了偶像曾经唾弃的那种人,落差越大,反弹越猛,所以“张艺谋”三个字本身就成了一个话题,一个自带招黑体质的话题。

我们把我们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投射在曾经的张艺谋身上,这可能是中国哪个导演都没得到过的待遇,但如果我们一开始对张艺谋的认知就如王朔所说:“这是一个投机分子,什么时髦拍什么,并且跟着某种风向走”,那么我们对“张艺谋”三个字可能不会如此反感,正如我们习惯了拍三级片的王晶,他拍出《澳门风云》这种东西,我们是见怪不怪的。但是张艺谋拍了《三枪》,就是堕落。

张艺谋和陈凯歌的起点实在太高,回头看,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会带着《活着》和《霸王别姬》的枷锁。人们习惯把他们放在那个高度来评判他们,但习惯性忽略的是,《红高粱》和《活着》分别都有莫言和余华的小说打底。《霸王别姬》有李碧华和可能是最好的张国荣。

擅长摄影和影像,极有浓厚“农村审美”格调的张艺谋在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作用下拿出了他最好的作品,但是从《英雄》开始,他在宏大叙事上的缺陷、和本人格局与价值观以及审美的局限性都纷纷暴露了出来。

他擅长的大红、大绿被视为一种恶俗,他对集体权威的迷恋开始被社会舆论批判,到了拍《长城》的时候,这个名字已经有了原罪。不论他怎么解释中美合拍背后的难度,如何与美方博弈尽可能输出我们的价值观,但仍然会被认为是在投机,在堕落。尤其是片中还有另一个身世成谜的景甜,人们把这理解为又一次向某种东西献媚,也是自然的。

慢慢地,骂张艺谋成了某种政治正确,尽管张艺谋的电影没那么差;正如捧李安也成了某种政治正确,尽管李安的电影也没那么好看。

剧作结构

但我们评价一个东西,需要摘下有色眼镜,就事论事。

不考虑投资人股权背景,只从内容角度看,《长城》是一部标准的中国皮、好莱坞的心的爆米花电影。剧情简单直接粗暴,两条线,一条线是军人打怪兽,保家卫国;另一条是好莱坞最爱用的“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主旋律,一个亦正亦邪的人,被动卷入某个事件,经历内心的冲突与博弈,最终获得成长,并解决危机。

从剧本结构来讲,建置-对抗-结局,典型的好莱坞三段式剧本,这样的三段式剧本有一个基本的规则:一系列互相关联的偶然事故、情节、或大事件按照线性安排,最后导致一个戏剧性的结局(悉德·菲尔德《电影剧本写作基础》)。所以, 我们评价一部商业电影,故事本身是不是太简单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两点,第一,故事能不能圆起来;第二,逻辑能不能行得通。从这个角度评价《长城》,可以说大体工整,局部有瑕疵。

就拿《长城》中饱受诟病的女兵被绳索吊下城拿枪扎怪兽的情节来看,从剧情递进的角度,这个段落是有价值的,是为马特·达蒙和景甜日后互动,加强信任,乃至下城楼抓怪兽作铺垫。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段情节,日后马特·达蒙吊着绳索下去抓怪兽的情节就会显得突兀,这是在好莱坞已经非常工业化的、娴熟的剧本设计。但有个问题在于,影片中始终没解释最初那几个女兵下去扎怪兽的意义在哪儿,毕竟面对几十万只怪兽,下去杀敌的作用不大,送死的几率倒是比较大。

所以在观众的眼里,这一段就比较无厘头,或者只是为了突出景甜部队的作用,以及营造某种张艺谋式的美感和价值观硬塞进去的情节。这就是剧本本身的瑕疵,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主题先行”更好的剧本当然是主题和情节的完美融合,当然那就需要更多的打磨,导演编剧还得说得不算,不受干扰。徐浩峰在其著作《坐看重围》里提到过导演编剧的难处,有时候一个好剧本,投资人心血来潮要加个什么东西,就整个完蛋了。

所以考虑到这是张艺谋第一次严格按照好莱坞规则制作的电影,带着镣铐跳舞,不如好莱坞的导演们玩得熟练,多少可以理解。

而且,张艺谋这一次还是有所坚持的。好莱坞以往拍摄这类题材,白人不但是拯救异族的英雄,还必须有个异族美女投怀送抱,给观众贡献一段床戏。这一次在《长城》里,景甜与达蒙的互动处理得算是有分寸了,我们不谄媚,甚至还比较强势——你想想《金陵十三钗》,小说里可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倪妮和贝尔的床戏情节。如果这么比,张艺谋也还进步了呢。再说秦腔和孔明灯,有些人说这很恶俗,但摸着良心说那段秦腔不好听吗?漫天孔明灯不美么?外国人会有我们这么抵触吗?

招黑体质

有评论说,《长城》改进空间很大,如果把景甜换成章子怡,再给刘德华、张涵予、彭于晏甚至陈学冬多点戏,票房和好评估计翻倍是有可能的。但这本身就是个悖论,因为我们无从论证要是没有景甜,这部电影是不是还能有这么大的投资和这么强的卡司。所以,这就注定了《长城》生来就自带招黑体质。

即便今天最猛烈抨击《长城》的人,应该也承认当初对《长城》是有点期待的,原因是卡司实在太强了。但日后的不满也多源于此,因为抱着期待来的粉丝最后发现,张涵予、 彭于晏、林更新、TFBOYS队长王俊凯、陈学冬这些人基本都当了背景板。

其实这一点对外国人来说应该不是问题,对老外而言估计除了达蒙一伙和女一景甜外,其他人都是路人甲乙丙,不会较真陈学冬是不是只出现了2秒,一不留神就过去了。但是对我们中国观众就不同了。比如王俊凯小朋友“开口跪”的演技,外国人可能一愣就过去了,但对中国观众,非tf粉来说,这真的是个重要的槽点。

前面说过,剧本创作是一个解决整体与部分之间联系的过程。它有一个基本原则就是:一切必有联系。比如你在开头10页增加或者修改了一些内容,那么后十页就必须得到体现,这可能不够真实,但是观众需要,也就是说,你在开头的重要角色或者行为或者道具,影片后段必有交代。

这也是以明星为卖点的代价:就比如林更新和彭于晏扮演的将军,可能从剧情角度看,后面确实不需要他们了,但不少观众是冲着他们来的,你让他们中途掉线了,观众不答应,哪怕是让彭于晏光着上身战死,也是对女观众的一个交代。所以,这么多角色都成了背景板,说掉线就掉线,最终给了交代的还是个演技最差的小鲜肉,演技最hlod不住的景甜一堆大特写,这个确实没得洗。

按道理说,张艺谋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问题。所以只有两种解释,第一是某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使然;第二就是影片其实被砍掉了不少内容。《长城》片长只有104分钟,一般来讲爆米花电影超过两个小时是正常的,所以很多声音批评这是为了提升排片牺牲了影片时长,在内容上不得不快进,导致影片这么强的卡司最后都沦为走马观花的背景板,如果真是这个原因,只能解释为片方自己也不够自信,不求细水长流,前提趁热度捞够再说。

最后再简单说一个有趣的现象:《长城》上映后的一个新闻事件是乐视影业CEO张昭手撕影评人。一个是微博号“亵渎电影”说“张艺谋已死”,张昭非常愤怒,甚至发律师函了;一个是公众号《毒舌电影》,说《长城》没人性。

其实这很有趣,作为影片投资人之一的乐视影业,看到这种评论后委屈是必然的,尤其是《毒舌电影》,骂完张艺谋,紧接着发了一篇《是时候给姜文道个歉》。在姜文即将有新片上映之际,为他上次玩脱了的《一步之遥》洗底。鉴于《一步之遥》槽点实在太多,所以洗得非常辛苦。

自媒体这种翻云覆雨的手段实在令企业难受。但也客观说明了一点: 按道理讲,《长城》这个级别的电影,又肩负几家公司的重大利益,不可能没有媒体传播计划。但在如今的自媒体时代,真的说不清楚哪个地方就冒出来一篇有点能量的黑稿,企业还是放平心态,你看乐视影业如此着急开撕,马上就有文章跟进扒乐视影业的巨大业绩压力,所以,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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