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1 《紅樓夢》中國的懺悔錄

原文@冬兒 載於中讀App

《懺悔錄》是法國啟蒙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文學家讓-雅克·盧梭在其晚年寫成的自傳。 《人間失格》(又名《喪失為人的資格》)是日本小說家太宰治創作的中篇小說,發表於1948年,是一部自傳體的小說。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作品一多半是以自己的家族史為創作藍本,《活著是為了講述》則是他的唯一傳記,他說“生活不是我們活過的日子,而是我們記住的日子,我們為了講述而在記憶中重現的日子。”

這三本書我都看過,《懺悔錄》的影響力最大,一個社會頂級名流說自己在年少時自己偷東西然後栽贓給一個無辜的女僕,一時激起千層浪。《人間失格》更狠,說自己是名副其實的吃軟飯的無賴,日本文學界因為太宰治,竟然有一個無賴派。《活著是為了講述》稍微平和一點,是作者對自己的文學信仰做的一個剖析,對自己的不得已,也有鞭撻的部分。這些都是不朽的文學高峰,都是作者將自己最真實的部分拿出來,從人性、社會性等各個方面做的一個綜合問卷,我說別的你們當成虛構來看,那我用自己舉例,你們總該當回事吧。

這需要莫大的勇氣,跟他們比,其實曹雪芹在勇氣上,並不算可嘉,因為他已經在社會的最底層了,幾乎沒有什麼可失去了,也正因為此,他以自己為主角的《紅樓夢》,幾乎毫無忌諱,我們才能深入到“大觀園”的內部一探究竟。而如果要深入進去,一個劣跡斑斑的賈寶玉,是不可能成為一個旁觀者和轉述者,只有一個像菩薩一樣乾淨的寶玉,才有機會靠近那些水一樣的美好女子。表面上看,曹雪芹美化了寶玉,似乎也美化了自己,在我看來,曹雪芹是帶著濃濃的負罪感在寫《紅樓夢》,這是他代表整個封建制度的上層社會在懺悔,如果在最有保障的大觀園,還出現那麼多人間慘劇,豈不更能對比出園外的悽苦。即便如此,寶玉仍然是導致王夫人逼死金釧的罪魁,仍然與秦鐘不清不楚,仍然供出了自己包養下的柳湘蓮的所在讓王府的人去擒拿,仍然和襲人有染,讓晴雯代襲人受過被攆致死。這些,放在賈寶玉這樣的貴族公子身上,竟然幾乎都不算什麼,一點都不影響他的完美,豈不更能對比出人性的可悲。

《紅樓夢》中國的懺悔錄

因為自己不值一提,而又要記錄那些值得記錄的人和事,曹雪芹不得已化身成賈寶玉,潛入大觀園,做了一根針,秀出了一幅美不勝收的大觀園。曹雪芹沒有任何功利心在寫《紅樓夢》,沒有任何負擔在寫,沒人鼓勵沒人慫恿,沒人強制沒人遏制,他才是馬爾克斯那句話的詮釋者:“生活不是我們活過的日子,而是我們記住的日子,我們為了講述而在記憶中重現的日子。”

《紅樓夢》是偉大的,這在人類文學史上是一個巨大的貢獻。也許你的經歷比曹雪芹還要豐富,還要坎坷,還要撲朔迷離,還要精彩紛呈,但是講述不出來,或者講述的生硬不堪,那些經歷過得日子,就會像風一樣消散在時間的盡頭。曹雪芹重現了大觀園,他卓著的才情,他橫溢的編織,他果敢的坦白,他肆意的流淌,都在這部鴻篇鉅著裡展露無疑。就這樣一個人,卻只能遊走在市井末流,足以說明那個社會是多麼得病態和萎靡。可惜,就算在今天,這種不正常的現象依然存在,不能說完全一模一樣,至少還有待進步。舉例,那個勇奪中國詩詞大會第一名的外賣小哥,他在底層,他可以奪冠,問題是,他怎麼奪冠的?他奪冠以後這個社會該怎麼看待他?為什麼一個勤勤懇懇的勞動人民要從圖書館抄書,不得已去背書?我們的社會公民教育機制,是否需要改善了?這樣一個熱愛學習又很有天賦的人,怎麼就被甩出精英人群的序列了?有人說了,會背詩有啥用,還不得送外賣,那我想問李白寫的詩有啥用,還不是當不了官。我們都已經是實用主義到這個地步了嗎?曹雪芹沒想名垂千古,外賣小哥也沒想靠背書獲得第一名,我們一個個的為人家想太多,我們很閒,很閒很閒,所以我們拿起筆才發現自己一無所有,一個字兒也寫不出來。

就算是曹雪芹,也只是轉述了一個大家族的衰敗,作為大家族的核心成員,他是被同情的對象,就像一個企業破產,需要分析一下破產的原因一樣。但是,在封建社會,這樣的大家族,本身就是靠貧苦的百姓養著的,曹雪芹只關注了靈魂平等,卻沒有想過身份的平等。丫鬟配小廝,丫鬟是女的,被曹雪芹厚待,覺得丫鬟委屈了,小廝裡,曹雪芹沒有寫出一個值得配的人,就好像下層的社會群體裡,不讀書就一定是不學無術的流氓無賴,不一定吧。像林黛玉這樣的女子,唯有死在大觀園,不然就一定是會被汙染的。這樣的決絕之態,太過理想化了。我個人覺得,個人的命運有諸多的限制,可是心態,依然可以起到決定作用。賈寶玉只看到頂層的美高級的美,卻沒有看到社會底層依然有他們存在的美。

心態決定一切。對於我們這個講究平等的社會來說,真的是這樣,對於封建社會,其實也一樣。探春和迎春,身份一模一樣,如果她們對調一下,我想,探春嫁給中山狼,未必一定會被折磨死,或許,憑藉探春的膽識和計謀,她首先就能依靠各方面的力量制衡父親,避免嫁給中山狼的悲劇。就像王昭君,如果她不積極主動站出來,可能就是老死宮中,哪有機會去塞外建立屬於自己的王國。探春嫁過去,她至少可以自保。就像王熙鳳雖然有自己的老爹撐腰,將賈璉拿的死死的,但是家世那只是小因素,最大的原因,還是她自己的陰狠狡詐。出家從夫,她就是不從,而且能夠做到從容不從,那都是她自己的本事。而林黛玉是什麼心態?一出場就說了,仙子下凡,仙子能跟俗世俗人打交道嗎?如果她不是仙子呢,蔡文姬不照樣活得好好地,《浮生六記》裡的芸娘,不也是琴瑟和諧嗎?扭轉自己的命運,靠心態。曹雪芹給了每個人不一樣的心態,再給他們製造一個生存制度,貌似在告訴我們,這個制度下,所有人都很悽慘,因為這是一個吃人的禮教社會,其實,未必!真正有潔癖的人,還是曹雪芹本人,禮教社會吃人,可是人就一定傻傻的被吃嗎?和尚道士的“好了歌”給誰唱的先不說,和尚道士是不會被吃掉的,因為他們並沒有用自由換權勢。

貴族家的女孩兒,是值得愛惜的,那劉姥姥當年也是一個女孩兒啊,她不是活的很健康很開心嗎?還有賈寶玉外出下鄉碰見的大姐,村落裡一個普普通通的窮姑娘,人家就很有自尊,大聲呵斥這個王孫公子:“別碰我的紡車,仔細給我弄壞了。”在她的眼裡,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勞動更尊貴的東西,賈寶玉算那根蔥,無非偶爾到我跟前晃盪一下我回避三舍而已,和你說上一次話一點都不覺得三生有幸,根本無需我放在心上。我想她以後嫁人生孩子後,也許終身面對疾苦,就算要她低三下四去求人,她的內心世界依然是健康的不得了的。永遠不會輾轉反側睡不著覺,看見落花更不會悽悽切切,不在乎那些看不見束縛,就沒有束縛。

有很多人用但丁的名言“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來勉勵自己,其實想起來這句話,就已經在乎了。有個朋友跟我說他很有壓力,因為工作上有很多人盯著自己,我說怎麼盯著?他說怎麼怎麼盯,我說他們的盯還不如蚊子的叮,蚊子的叮還能起個包,他們的盯什麼作用都沒有,他們禍亂了你的心,而你的心就像那“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樹一樣,是風在動還是樹在動?

我們總是本末倒置,總是將該做的事情放在一邊,先去想因為這件事衍生出來的各種非議和揣測,本身就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兒,那就做唄。就像劉姥姥一樣,我做了就做了,我才不去管有臉沒臉,得到的實惠雖然是她沒有預料的到的,但是打心眼兒里人家心裡就沒有對自己的行為產生過質疑。讀書讀的越多的人,就是制度禮法掌握的越好的人,於是就產生很多很多的幻覺,好像身邊都是高壓線,一個不小心會死人的,一輩子活得畏畏縮縮小心翼翼。被外賣小哥打敗的那位北大碩士?是學問不如人嗎?不,是他太想贏了,為什麼?因為他心裡有很多高壓線,輸了就丟臉了,很多人會批評他,如果贏了就美了,很多讚譽紛至沓來。無論哪種聲音,其實沒有一個能在他身上引起一個蚊子叮出來那樣的包。

如果你說,名譽可以換錢換地位,好的呀,錢和地位又能換什麼?好看的衣服,好看的房子,好看的女人,好看的車子,好吃的食物,好的,那這些物質最終又要換取什麼?好心情!好心情是什麼心情?無拘無束的自由。轉了一大圈子,又回到最根本:你走你自己的路,還有什麼拘束可言?林黛玉想自由自在,賈寶玉想自由自在,但是他們身處一個制度密佈的封建上流社會,還不如一個人山野村姑自由自在,人家不把禮教當回事,你非要把禮教當回事,有本事你們私奔啊!到底還是主觀選擇的不同。林黛玉和賈寶玉自由戀愛未果,看似是一個制度的悲劇,但是他們倆錦衣玉食卻不勞動,本身就不對,不勞動就能生活在大觀園裡受那麼多勞動者伺候,你的戀愛基礎是錯的,哪裡尋來正確答案。如果得不到想要的還能生存嗎?怎麼不能,現在有幾個人能保證一定能找到靈魂伴侶,找不到我們都效仿黛玉去死效仿寶玉出家嗎?

曹雪芹通過自己的身世有感而發,發什麼?就是什麼都是靠不住的。有再多的錢,變沒錢很快,有再高的地位變階下囚,也很快。從有到無,從無到有,那些錢、權,都在流動的狀態裡,人人都在爭搶,爭到搶到說不定都是燙手的山芋,因為隨之而來就是付出自己的自由,被禁錮在可怕的牢籠裡。一個小廝去和一個廚娘廝混,我們好像沒多大的反應,你看賈璉,鬧得雞飛狗跳,這不是說賈璉冤枉,這是指他的禮教束縛比比他地位低沒他有錢的人要多的多。

曹雪芹覺得什麼最重要,什麼是別人搶不走的?我覺得是青春,還不是單指青春,是生命中的每一天,珍惜你覺得身邊重要的人和事,有機會可以去記錄,值得記錄,然後有能力就記錄下來,重現當時的美好。於是我們又回到文初:“生活不是我們活過的日子,而是我們記住的日子,我們為了講述而在記憶中重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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