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2 政治“夜校”

我读小学的时候,语文和数学成绩差不多,都比较好,从来都是班上的前三名。初中以后,学校搞教育革命,不按常规开课了,抽了一些学生,组成特长班。我被抽到写作班去了。那个写作班,高年级和低年级的学生混在一起,也没有正儿八经学个什么,只是间或写一些被称为“革命大批判”的文章,批刘少奇,批林彪,批孔老二。这些文章有两个用途,一是在批判大会上宣读,而是用毛笔誊写以后,贴在墙上。有时候墙上贴满了,就用绳子挂在走廊里。

这些勾当,满足了一个少年的虚荣心。因此,我干得很起劲。这样一来,我远离了数理化,亲近起语文来了,并做起了作家梦。

那个泥南中学折腾得特别厉害。分了班,但进教室很少,要么搞劳动,要么开大会,回家以后还给我们布置任务,要我们以生产小队为单位,办什么政治夜校。学校要我们办夜校,本来是想要倡导农民参加革命大批判的,但是我们一个十一二岁的娃娃,哪敢去找成年人?我们就组织了一些年龄相仿的小朋友在一起,唱歌,演样板戏,搞诗朗诵等等,有时候也做一些“官兵捉强盗”之类的游戏。我在胜利五队组织的政治夜校坚持了很久,天天晚上搞活动。有一次,我们搞得很晚了,几个骨干份子还不肯离去,我们就到生产队的禾场上去玩。在生产队的队屋傍边,有一个猪屋,养着队里的猪。我们在禾场上玩得正起劲,不知谁说:“你们听!什么声音!”我们静下来,都听见猪屋那边传来有节奏的沉闷的敲击声。

又不知是谁说:“该不是强盗在偷生产队的猪吧?”

敲击还在继续。过了一会儿,我们一直认定:肯定是有人在偷生产队的猪。

我们都紧张起来。

那时候,我们的课文上有一篇故事,说有个少年英雄刘文学因为制止地主偷生产队的辣椒,被地主害死了。我们又想学英雄,又怕被害死,最后形成了一个决议:到附近的胜利学校去喊老师,请他们来帮我们抓强盗。

我们一路猛跑到学校,有一个青年教师还没有睡。他叫王林,是新厂镇上下放的知识青年。他一听说有强盗,提了一根木棒就往外跑。快接近猪屋的时候,敲击声还在继续。他指挥我们匍匐前进,这是我们在学校里搞军训学过的,现在实战派上了用场,很兴奋。很快我们到了猪屋前面,敲击声还在有节奏地响着。

王林一声断喝:“有狗胆子的跟老子出来!”

敲击声似乎停了片刻,很快又响了起来。这个强盗胆子真大啊!我们紧张得拳头捏得紧紧的。王林觉得奇怪了,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近去,再走近去,到了猪栏前,没有看到什么强盗,只有几头猪稀奇古怪地望着我们。

我们以为强盗跑了。王林又大喊一声:“给我搜!”虾兵小将们迅速散开,正搜索的时候,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们再次踅回去,竟然看到是一头猪在木栏上使劲擦痒,那声音听起来多熟悉!就是这声音!哪有什么强盗!原来是猪在擦痒!

王林哈哈大笑,把木棒一丢,回去睡觉了。

我们多失望啊。第二天,我们的政治夜校开始活动的时候,还在失望。原来没有偷猪贼,我们也没有当成英雄。消沉了一会儿,想起我们又要排演节目了,过几天学校还要我们去参加演出呢。我突然灵光一闪——怎么不按照样板戏的样儿,写一幕剧本呢?不过不能有唱的,因为我们不会谱曲啊,再说样板戏里唱歌唱得我们心烦,我们只喜欢看打仗的。那就叫话剧吧,只说话,不唱歌。名字就叫《深夜擒盗》?对。说干就干,我回去以后挑灯夜战,设计了人物,场景,情节,台词,顺手得很。只是把猪擦痒的情节略去了,改成了一个地主份子心怀不满,来当偷猪贼,被我们抓住了。

写了就排演,也不需要谁审定,而且边排边改,灵活机动。小伙伴们的积极性都很高,几天就排演成功了。

记得到泥南中学去演出的时候,我们还化妆了的,几个女孩子找来牙膏和红墨水,在我们的脸上涂出两块圆圆的红色,就成了。我们兴冲冲一路招摇,走了七八里路,赶到学校汇演。那个节目被评了最高奖。

后来,老师动员我将剧本寄给文化馆,还要我把题目改成了《深夜擒敌》,以突出表现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过了很久,我收到文化馆寄来的一本书,叫什么《湖北通讯》,是一些通讯员讲自己怎么写广播稿的,我从头看到尾也没有看到我的作品印在上面;我将信封翻过来看,也再没有看到里面还有别的东西,比如写给我的信件什么的。我尽管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淡淡的失望,还是很振奋的,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信啊,而且还是文化馆寄来的,还寄来一本书。这对于一个农村的初中生来说,已经很有冲击力了。

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我的处女作了,但是我已经无法复原这件“作品”了。

【作者简介:蔡德林,湖北石首人,曾经担任石首日报总编辑、石首市文联主席,深圳市卓宝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北京九鹏传媒机构总策划,现居苏州,非同文化总顾问,非同文化墙主编。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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