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 成都街頭的深夜“擺渡人”:成年人的世界,誰都在拼命活著

冬天的夜晚格外漫長,夜幕降臨,這座城市便褪去白天的喧囂和繁華。

霓虹燈閃爍中,城市中又多了一群特殊的服務行業。

自從11年“醉駕入刑”規定出臺後,成都的代駕行業也迅猛發展,一躍成為深夜中最活躍的職業之一。


成都街頭的深夜“擺渡人”:成年人的世界,誰都在拼命活著

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這個職業應運而生。與白天街上行色匆匆的通勤者不同,夜幕下的九眼橋酒吧一條街片區的街頭上,不時可以看到身穿反光衣、手持工作證的男子穿梭來往。

他們帶著自備便攜的交通工具—可摺疊的自行車或電動自行車,守在酒店門前刷著手機,不時查看屏幕上的代駕訂單,或三幾人圍站一起聊天敘舊。

這些隨時準備出動的群體就是專門為飲酒者提供駕駛服務的代駕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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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接單,就像是清晨的鬧鐘,他們的工作就開始了。他們彼此十分熟稔地交流:今晚接了幾個單?掙了多少錢?交流間隙,他們也在隨時關注著手機:是不是還有單要搶。


他們穿行在夜色和酒精浸泡的世界,他們熟悉城市裡的每一趟夜班公交,對凌晨打烊的夜場和大排檔更是如數家珍,和一個陌生的飲酒者共乘一輛車,駛過一段路,然後獨自騎車趕到附近的公交車站,坐公交再回到人流密集區域繼續等單。

今天,跟著小編的視角,我們一起去聽聽這些午夜代駕司機的故事。


成都街頭的深夜“擺渡人”:成年人的世界,誰都在拼命活著


“我給你們講件好笑的事。”

代駕司機餘明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細煙,像是再度回憶起那件“好笑的事”,還未開始講述就顧自笑出聲,叼在嘴裡的煙身因為氣流而小幅度震動起來。

我們在九眼橋酒吧一條街的綠化帶上碰到了餘明,當時他正蹲在地上,一雙比女孩子還大的眼睛緊密地盯著來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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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的代駕司機一樣,餘明就像一個準備進攻的狩獵者。他們一邊看著手機上是否有平臺的派單,一邊留心從酒吧裡出來的客人,一旦看見四下探望的神情,就亮起嗓子吼一句:“要代駕不?”

九眼橋是成都夜生活的中心。週日晚上11點,這裡變得擁擠起來,大量的食客即將散場,畢竟第二天還要上班打卡。從不同裝修的門裡走出來的人也各式各樣,穿著時尚的年輕人,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剛剛從酒精裡泡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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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啊,做代駕,都是送喝酒的人。”餘明說,“最麻煩的就是遇上喝得很醉的客人,有些你怎麼喊都喊不醒。”

“那喊不醒咋辦咧?”

“咋辦,打撒。嘿嘿嘿開玩笑開玩笑。”

餘明當然是不敢打客戶的。做代駕比做快車司機有更高的門檻要求,必須有三年以上的駕齡,入職前需要考試,每個月有培訓。一旦被投訴,他要承擔的後果更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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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半夜一兩點,餘明在路邊“撿”到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已經喝得爛醉,殘留的一點意識只夠他喊上餘明代駕,說了一句到建設路,然後就昏睡在車後座,怎麼都搖不醒。無奈的餘明撥了110,警察翻出男人的手機,卻解不開鎖。於是倆人一起搖他,始終無果。

警察說實在沒得法子咯,要不喊120。餘明的腦子裡瞬間閃現出無數個場景。他在掛號處排隊繳費的場景、這個男人在急診科裡猝死的場景、他和這個陌生男人的家人互相扯皮的場景。他搖了搖腦袋,對警察請求道:“再幫幫忙吧。”

一通翻找後,他們終於在車上找到一張現場罰單,上面有男人的身份證號,然後查到了住址。餘明把男人送到小區後,保安幫忙喊了男人的父母。餘明回憶:“他們倆穿著秋天的睡衣,裹了一件薄外套。還好,當時天還不是很冷。”

餘明跟著把車開進地下車庫,男人的父母說不管他了,就讓他睡在車上吧。餘明已經記不太清楚那對老人說這話的表情,但是他確認那一定是句生氣、無奈又無助的話。

他想起在德陽的父母,這樣的語氣在他青少年時出現過無數次。

“他們問我好多錢,我要了100塊。”

“那你虧了哇。”我們問。

“我肯定虧了啊!前前後後搞了兩個多小時啊。”餘明小小激動了一下,又像是想起什麼,語氣弱了下去,“唉,但是看到他們老人家年紀那麼大了,你也不好意思要太多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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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是餘明一直堅持的東西。他做代駕司機這份工作才半年,看著也很年輕,骨氣總是特別張揚:“雖然我們的工作不是說那麼光鮮,賺的都是辛苦錢,但我們有自己的原則。”

餘明的女同事遇到過難纏的客戶。一路上,醉酒的男人說著胡話,要求女同事“陪”他,價錢從幾百加到一萬塊。“那能去嗎?肯定不能啊,我們有原則。”他又強調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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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女性來說,夜幕和酒精,是危險的信號。然而在代駕這個群體中,女代駕卻並不少見。

鑑於生活的壓力,和代駕行業可觀的收入,有很多女性正在從事這份職業。

45歲的劉麗娟就是其中一個。劉麗娟是個單親媽媽,有兩個兒子,一個大四,一個還在讀初二。她一個人要擔負起家庭的日常開銷,兩個兒子的學費以及每個月的房貸。5年前她從工廠辭職,轉行做了代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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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七八點,給小兒子煮好晚飯後,劉麗娟就出家門了。一直要到第二天早上四五點才收工回家。這樣晝夜顛倒的一個月,能換來一萬多的收入。但也只是勉強夠家裡的花銷。

所以雖然代駕這份工作很自由,但劉麗娟儘量不給自己放假,“能攢一點是一點。”兒子學校的家長會,她一學年只去參加一次。每次在家長群裡看到其他人和老師聊得風生水起,她只能弱弱地回一句:好的,收到,謝謝老師。

劉麗娟是個寡言的人,自從成為代駕以後,她的開口次數更加屈指可數,“載的客人基本上沒有什麼交流,他們上車後大多數都是睡覺。”其實,沉默給她更多安全感,在密閉的空間裡,陌生人的聲音總讓她手足無措。

代駕也迫使她和兒子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劉麗娟和兒子在家的重合時間只有早上5點半到6點半之間的一小時,每天主要的對話內容是“今晚想吃什麼”和“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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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麗娟最害怕接到遠距離的單子,因為在回程上花費的時間可能會耽誤掉她和兒子的碰面。

她開過最遠的一次車是到眉山的,晚上11點到達目的地。那個時候還沒有共享汽車,她就騎著她的摺疊自行車到高速出口攔車。夜晚的遠光燈照得她睜不開眼,她機械地揮舞著手臂,終於攔到一輛回成都的車。那個車主知道她是代駕到這兒來的時候,一路上都在感慨:“你膽子可真大啊。”

更多時候,劉麗娟只開到新都、龍泉。然後她就會騎著小自行車回來,每次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都兩腿直打顫。三年前她給自己配的是小輪電動車,但是她摔過兩次,還是覺得不太安全,就換成了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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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出門,劉麗娟都在心裡默默祈禱今天的目的地不會出繞城,如果是去飯店、酒吧或者KTV這種熱鬧的地方就最好不過了。所有的代駕司機都是這麼想的,不過他們沒得選。

代駕的需求始終沒有打車多。晚上7點的時候,九眼橋一眾酒吧門口早已等候著許多代駕司機,制服上的兩道銀色反光揹帶顯得尤為惹眼,卻仍沒有車主來領走他們。

我們以為像劉麗娟這樣的女代駕會比較吃香,畢竟順風車出過幾次事以後,密閉車廂成了令人擔憂的地點。然而事實上並不是如此。“其實他們更願意叫男司機,一看到女司機內心還是拒絕的,因為很多人對女司機的印象就是車技不好,怕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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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麗娟代過很多車,儘管她在平臺上的司機評價是滿分,但客人看見她本人的一瞬間,還是會下意識皺起眉頭。汽車起步時,他們會向她打聽如果發生事故該由誰賠償。劉麗娟就明明白白地告知,每一單代駕,她們都會向平臺支付3元保險費,由平臺擔負大部分車損。

正說著,一對男女從酒吧裡出來,劉麗娟問要代駕嗎,女生猶豫了一下問:“有沒有男司機?”劉麗娟立刻說有,便喊她身邊的男同事:“生意來了!”然後轉頭對我們笑笑說:經常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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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代駕司機有自己的據點,聊得來的就會抱團取暖。

劉麗娟身邊的男同事站起來小跑著走了,又有一個代駕騎著車過來和她扯把子。就像劉麗娟和身邊的幾個代駕一樣,有多餘的單子就推薦給對方。

九眼橋是劉麗娟的常駐點,而這條酒吧街又根據代駕司機脾性不同,默認劃分成幾個區域。餘明一般待在街頭,劉麗娟則在街尾。而像林志華這樣初出茅廬的“練習生”,大概還只能待在酒吧街外的巷子頭。而那邊的人就少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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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餘明他們全職的不同,林志華是一名兼職的代駕司機,開始代駕才一個月。他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公司工作,之所以來代駕,他說還是因為太閒了。

林志華是廣東人,因為工作調動來成都半年了。“成都確實比較悠閒,沒有加班文化。但廣州這個城市加班都到很晚的啊,所以來成都以後有點閒不住。”他一般八點出門,然後半夜一兩點回家。

閒不住的林志華更喜歡觀察他代駕的客人。他總會以“我係廣東人來噶”作開場白,意識還稍微清楚一些的客人就會說“怪不得你口音聽著耳熟”。然後他們便會講一些和廣東完全不搭邊的話:“我去過廣西/福建的,離你們很近吧?他們那邊……”林志華聽著總覺得有點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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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華髮現,成都人確實愛“扯”。不管是懂的還是不懂的,還是一知半解的,他們都能口若懸河扯上一路。或許有酒精的刺激,但這種自來熟還是讓身在陌生城市的林志華有了一絲歸屬感。

賺錢不是他出來開車的第一理由,有時候,和客戶的“商業互捧”反而讓林志華感覺更加滿足。有一次他接到一個單子,下單的是個剛拿到offer的男孩子,車是男孩子爸爸借他開的,因為那晚他要和同學聚餐慶祝。

男孩明顯是喝多了,上車後就開始跟林志華互吹。他們先是從互相吹捧對方的家鄉城市美如畫、發展建設人人誇,再到對方個人工作好、有前途、長得帥。方方面面都吹完了,林志華就誇男孩年輕有活力,對方則誇他成熟有魅力。

每次想起這事兒,林志華就覺得自己枯燥的生活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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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華的工作不定性很大,可能明年又會調去另一個城市。所以相比房子,他覺得反而車子更有意義。畢竟車子可以跟著到處跑,而房子不行。

今年32歲的林志華希望能在35歲前買一輛豪車,至於豪到什麼程度,他還沒想好。但是一定要在35歲前。上一次,他代駕到一輛賓利,那流暢的車身和高級的質感,讓他豔羨不已。他想開這車的人應該是年輕的小夥子,富二代什麼的,結果是個啤酒肚的中年男子,不客氣地說,有些油膩。

林志華想,或許有一天他也會變成這副樣子,而且,他總會老的。如果等到那個時候他才有一輛豪車,即使踩著虎虎生風的油門,他也感覺提不起勁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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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好車都開過。”

成都開豪車的人屬實多。開了一年多代駕的曹小軍已經可以自誇到:“我什麼好車都開過。”儘管他可能並不清楚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豪車的牌子和款式。

曹小軍是我們見到的年齡最小的一個代駕,20出頭點,人也瘦瘦小小的,斜劉海稍稍有些蓋住眼睛。他很乖巧,朝我們遞出來的煙擺了擺手說:“我媽不讓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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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那晚,曹小軍在家和家裡人吃了團圓飯就出來工作了。這個晚上一定有很多單子,他想多賺點兒錢。平時,成都的代駕需求不會那麼密集,即便一直守著平臺的派單,可能一晚上也只能收到兩單。

那天,曹小軍賺得比預想中還多。他接到了一筆單子,從春熙路到城南一家洗浴中心的。曹小軍說那家洗浴中心很大很輝煌,但他實在不記得叫什麼了。

上車後,車主要求中途先送他已經昏睡了的朋友回家,曹小軍幫忙一起把這個重達180斤的男人抬上樓,還抱上了床。對於代駕司機來說,這是再常見不過的事,酩酊大醉的人早已無力行走,曹小軍還搬過比這個更重的人。

但是車主一路上卻都在和他說:“等下千萬記得要問我拿小費啊,我現在也頭昏腦漲的,我怕忘了。”曹小軍送到目的地後,車主讓他開價,他試探著說拿100。車主認真地說這也太少了,強行塞了200給他。

隨後又給了曹小軍一張名片,霸氣地丟下一句有事找我。曹小軍看了看名片,上面寫著碧桂園。在他心裡,這一直是成都高不可攀的房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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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費也是代駕司機們的一項重要收入來源。平時的車費,平臺要扣掉20%,但如果有大方的客人給小費,就可以全部收入囊中。

但有時候喝醉酒的客人總會做些啼笑皆非的事。餘明的同事之前送客人到家,喝斷片的客人吵著鬧著要給他2000塊錢小費。第二天酒醒之後,便又討要回去了。代駕們當然是不會隨便要高出自己勞動付出水平太多的回報的。曹小軍說,當他報出100時,內心很忐忑:是不是太貪心了?

對於代駕們來說,錢確實是他們選擇這份工作的主要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就像餘明說的,他們有原則,什麼錢該拿、什麼錢不該拿心裡有桿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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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7點,成都的天還沒有亮。大多數代駕都收工了,餘明也回家睡覺了。按他自己的說法,這是一份“看不見太陽的工作”。他居住的小區樓下的空地上經常有人擺壩壩宴,哀樂聲穿透整個房間。餘明睜著眼睛看天花板上的圓燈,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迅速衰老。但他又翻了個身,“這世上沒有人不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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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代駕還是普通人,他們背後都有些許不為人知的辛酸。餘華在《活著》裡說:“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快樂,也沒有什麼比活著更艱辛。”如果不是為了生活,誰願意在這樣的寒夜,獨自出來工作?

成年人的生活裡,從來都沒有容易兩個字。但當你歷盡千難萬險,終於邁過了那道坎,你今後的每一步,都是在走上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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