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5 故事:我好像被自己绿了

1

我心里警铃大作。

我拎着几件该洗的衣服装作不经意地去问清子,她的脸色微微变化,立刻回答这是之前买给我的。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这种文艺青年才会喜欢的骚包款式我怎么会喜欢?

晚上睡觉前,她身上似乎也有那个味道。我伸手想搂住她,她却打了个呵欠背过身去,“你怎么还有精神,我好累了。”

我皱眉盯着她的后背,控制自己野草般生长起来的愤怒。

我叫林默,清子之前总是喜欢宠溺地叫我“默默”。腻歪是腻歪了点,总比舍友们拆开“默”字叫我“黑狗”好得多。

大学期间,算是清子追的我。只记得暧昧期的约会中,每次她都忍住紧张强装沉稳模样推开门,就能看到她用不安又明亮的眼睛望着我,像一头害羞的小鹿。

那样一个温柔怕生的姑娘,竟然也能做到约男生去吃饭看电影,我觉得很难得。后来说起那时的事,她总是红着脸噘嘴,“明明是你约我出来,是你追的我。”

这个小骗子,还不肯承认。我爽朗地笑起来,由着她说。

2

清子睡熟了。

我最终过不了心里的坎儿,轻手轻脚地拿起她的手机,滑到锁屏密码的页面上。

清子常用的微信和邮箱并没有异常,正当我打算退出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代表了少年时期的企鹅图标。

本着偷窥一下女友中二时期的想法,早已放下心来的我偷笑着点了点那只眨眼的胖企鹅,顺便心虚地瞥了眼还在酣睡中的清子。

目光刚转回来,我的呼吸就顿了一下。

聊天框还堂而皇之躺在第一排的那个人,头像是一团深夜般的浓黑。

3

“墨”,我认识这个ID比认识清子还要早。

这也是我们同所大学的学生,是准新生时在学校贴吧里紧张地打探情况时就互加的网友,和我一个姓,当时很聊得来。我叫黑狗,他就只能叫“黑土”了。

打开他和清子的聊天记录,我越看越惊心。

他们认识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要久得多,聊天的间隔或长或短,但似乎对彼此的兴趣爱好与日常生活了如指掌。最重要的是,字里行间的那些亲昵意味是掩藏不住的。

我无力地靠在床头,失去了看下去的勇气。清子是个交际圈很小的女孩,性格内向且不喜与人交往,平时会接触到的人少得可怜,她认识的人我几乎都知道。

但我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一位……蓝颜?

我想起清子偶然对我的抱怨:“你为什么不为我写写诗?”

写诗?怎么,他为她写了很多缠绵悱恻的情诗吗?

被欺骗的怒火和被背叛的失望烧得我头脑发热。

我和黑土聊得来,不仅是因为名字相近觉得有缘,也因为这个人同我的兴趣爱好十分接近。不知是否性格原因,他开始与我交流的时候,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黑土的性格温和沉稳,喜欢文学,遇事有点悲观,我这样的热血青年总要耐着性子隔着网络去安慰鼓励他,一度让我觉得这是一份责任。

我们没有见过面,但在想象中他大概是个举止优雅,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是……会喜欢那件外套的人。

我捏了捏眉心,试图从回忆中挖出更多东西来。我的记性向来不大好,总是会忘掉许多过去的事情。

后来,大四忙着毕业论文,大家的聊天工具又更新换代成了微信,我和黑土就几乎没什么交流了。偶尔聊起,还是关于清子。

清子第一次主动牵我手的那天,我兴奋地发消息告诉他,我们似乎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幸福。

他没有回我,如今想来,那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聊天。

忙碌的毕业季过后,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和清子同居后也开始为了柴米油盐忙碌起来,无暇再去追寻他的销声匿迹是怎么回事。

4

我拿起自己的手机,重新下载回那只企鹅,从列表里翻找出他的名字,黑色的头像根本看不出来是不是在线。

对方登录时间已经是几天前,而且还是电脑登录,正经得有些土。

我发了一句“最近过得还好吗”,盯着聊天框许久,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复。

虽然也有此时是深夜的原因,但在做网友的日子里,我早就习惯了两人的时间永远对不上号,我们几乎是在通过大段留言的方式沟通。

“你怎么还不睡啊?”旁边的清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

“这就睡。”我赶紧扔开手机,犹豫片刻,背着清子躺下了。

辗转反侧了一夜,东方刚露鱼肚白,我终于忍不住起身打电话给大学同寝室的哥们,“嘟”声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对面睡意朦胧的声音。

“谁啊?嗯……黑狗?大清早上你发什么神经?”

虽然理智告诉我该冷静,但一夜未眠的急躁逼着我急促开口,“你人脉广,帮我查一下咱们学校同级有没有一个叫林墨的男生。不是我这个默,是黑土墨。”

“林墨?”他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呵欠,“那不是你的曾用名吗?”

今天的阳光很好,此刻正透过窗子照在身上,我却从头到脚都像浸在了冰水里。

舍友的话还萦绕耳边——你平时写名字一会黑土一会黑狗的,我们都以为那是曾用名,所以才习惯性混着用呢。这会想想,你这个人也阴晴不定的很,今天忧郁贵公子沉默一天,明天上蹿下跳嘴里叭叭的,跟两个人似的。

跟两个人似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不,这太奇怪了。

清子从卧室里揉着睡眼走出来,长发散乱地落在肩上,像一只懒洋洋的猫。我冲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吓了她一跳。

“你干吗?”

“你有没有加我QQ?”

她皱起细细的眉看我,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废话,前几天不是还有聊天?怎么了?”

“不,没事……”我失魂落魄地放开她,感觉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清子又吓了一跳,“林默你没事吧?昨晚没睡好?我得去洗漱准备上班了。”

我勉强笑了笑,示意她不用管我。看到她走进卫生间,我才将嘴角的弧度垮下来,把脸埋到手心里,半晌发出一声类似抽泣的声音。

认识清子的时候我已经只用微信了。她在叫谁?林默还是林墨?

5

我联系到了一位业界很有名的私人心理医生。

在医生面前,我忍不住流露出几分脆弱。

“我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两个灵魂。”

“我是不是个怪物?还是脑子有毛病?”

“我想······快点好起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因恐惧和痛苦已经带上了一点嘶哑的哭腔。

林墨回我的消息,是三天后。而在此之前,我已经劈头盖脸丢过去一堆问题。

从不可置信到情绪激动再到渐渐冷静下来,我不止一次怀疑这些电影和小说里才有的情节都只是我的幻觉与脑补。

但对方还是回复我了。

“你知道了?”

“我们确实是两个人格。”

“林默,我并不爱这个世界。但是我很爱清子。”

短短几条回复,我就觉得信息量大得快要让脑子爆炸了。

他一直知道我的存在,还试图和我通过网络交流。那些模糊的或忘记的过去,其实只是因为那时他在支配这具身体。

不!我猛地抱住头,不能让他抢走我的清子!

6

根据医生的指导,吃药抑制副人格出现的同时,我也试图击破他的心理防线。

“我们非常相爱。”

“现在我们的生活过得很稳定,很幸福。过段时间我打算向她求婚了。”

“你的出现……让我和她都很痛苦。”

副人格温柔敏感,忧郁厌世。根据对他的了解和舍友的描述,医生认为他应该患了抑郁症,却很少吃药治疗,还有自杀倾向。这些年他的病情越来越恶化,越来越逃避现实,支配这具身体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客观地看,他的求生意志并不强。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信心大增,相信用不了很长时间,副人格就会融合消失在我的身体里。

有时盯着他墨团一样漆黑的头像,我会突然觉得心里有种罪恶感。

事实上,我在利用他的善良和对清子的爱逼他退出。也许,清子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我这样做,对林墨是不是太不公平?但可能要痊愈的喜悦最终冲淡了这一切,没错,人都是自私的。

我努力告诉自己,也许对于林墨来说,我的介入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即使没有我,厌世情绪越来越严重的他迟早也会消失。

而且,这具身体原本就该属于我,他确然是多余的一个。

“你明白,这样的我们无法给清子一个未来。”

“如果你真的厌恶这个世界,真的爱清子,那以后让我来使用这具身体吧。”

这一次他给出回应的时间格外的长。

一个月以后,几乎等待到焦灼的我终于收到了他的消息。

短短的一个字,“好。”

我松了一口气。

7

林墨没有再出现过了。

连着几日天气都很好,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我心里最后一丝阴霾。

从此以后,一切记忆,整个人生,还有清子,都会是我的。

低头在通讯录里翻出清子的号码,我不禁有几分歉意——这段时间忙着处理林墨的事情,都没怎么好好关心过清子。不过从此之后,我们的生活就要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了。

“清子,我很想你。快下班了吧,我在公司楼下等你。”

“不必了,我马上下来。刚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她的语气有点冷淡,是不是生气了?我注视着穿着套装踩着高跟鞋的清子快步向我走来,逆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却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露出一个微笑,迎上去想要拥抱她,却被她躲开了。

清子看着我,似乎踌躇了一下:“林默,我们分手吧。”

我愣愣地看她,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却让我有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清子,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她摇摇头,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嘴唇发白,眼睛里充满红血丝。

“不,不是你的错。以前,我是真的爱你。我爱你的温柔,爱你在文学上的才情,爱你每个忧郁的眼神。我知道你有抑郁症,我不在乎,只想努力把你从深渊里拖回来。”

她垂下头,轻声地说,“你每次约我出去,看起来都紧张而害羞,让人不忍心拒绝。约会的时候你开始变得风趣健谈,我很开心,觉得是自己改变了你。”

“可当你渐渐的走出了抑郁症的阴影,变得开朗起来,我却觉得你好像不是我爱上的模样了。”

“可我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我大概是个人渣吧。”

“但我不想欺骗你……”她的声音里开始带上浓重的哭腔,“也不想继续骗我自己了。”

我瞪视着她,一时间什么都说不上来。

她一直爱着的,竟然是那个已经消失掉的副人格。

8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颤抖着手打开包,拿出户口本和一枚戒指。

原本今天,我是来向她求婚的。

初中时期,母亲出轨离婚,父亲酗酒家暴。努力考上外地的大学后,我用课余时间打工,与那个家断绝了关系,孑然一身。

与我写在同一本户口本上血脉相连的名字,其实也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陷入童年记忆的苦痛中,我忽然回想起医生的说法和查阅的资料,通常副人格是为了保护主人格和分担主人格的痛苦才出现的。

如果我内心深处真的希望他能弥补我性格的缺陷,为什么性格坚强的那个并不是林墨?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我翻开不知多久没有打开过的户口本,喉咙间的哽咽声突然停了下来。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四周静寂无声,分明还是夏天,我的血液却在震惊与恐惧中一寸寸冰冷起来。

姓名:林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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