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1 “凌波小襪”、“金蓮鳳頭”:《閒情偶寄》中的女子鞋襪之美

在中國古代,男子們對女子的一雙小腳有著獨特的審美偏好。比如大詩人李白就寫過“一雙金齒履,兩足白如霜”的詩句,描寫的就是一位女子白如霜雪的雙足。大才子唐伯虎曾作《詠纖足俳歌》,讚美女子姣小可愛的雙腳是“第一嬌娃,金蓮最佳,看鳳頭一對堪誇”。由於女子雙足不常展露外人,所以包裹裝飾雙足的鞋襪也被賦予了特殊的意味。許多文人墨客都對女子的鞋襪有著饒有趣味的觀察與描寫。比如曹植的《洛神賦》中雲“凌波微步,羅襪生塵”,陶淵明在抒情傑作《閒情賦》中有詩句“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杜牧曾寫“鈿尺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雲”,蘇東坡《菩薩蠻》中有“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臨波去;只見舞迴風,都無行處。偷穿宮樣穩,並立雙跌困,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等等詩句,可謂豐富多彩,不一而足。

“凌波小襪”、“金蓮鳳頭”:《閒情偶寄》中的女子鞋襪之美

故宮博物院藏品 紅色緞繡花卉高底鞋


除了實用與審美功用,女子的鞋襪也有獨特的文化意味和隱秘的性意味。陶淵明的《閒情賦》表達的是對一位美女的愛慕和追求之情,為了親近這位女子,詩人“願在衣而為領”,“願在裳而為帶”,“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意思就是願意成為美人的衣領、腰帶,甚至成為她腳上的鞋襪,能整日隨其纖纖秀足以四處遍行。 這是詩人幻想的各種與美女接近的方式。由於寫到女子的雙足是相對隱秘的部位,蕭統從風教的角度批評其為“蕩逸言辭”,就是批評其心理描寫中所包含有明顯的性愛意味。

“凌波小襪”、“金蓮鳳頭”:《閒情偶寄》中的女子鞋襪之美

故宮博物院藏品 藍色暗花緞拉鎖繡荷花山水紋綿襪


李漁非常注重生活藝術之美,所以,對女子的鞋襪之審美,他在《鞋襪》篇展開了較為全面的論述。李漁發現,無論男女,腳上所穿之物都被稱為“鞋”,而男女用來裝飾雙足的衣物則有不同的名字:“男子飾足之衣,俗名為襪,女子獨易其名曰 ‘褶’,其實褶即襪也。”也就是說,男子的襪子稱為襪子,女子的襪子則稱為“褶”。女子的襪子也有極為雅緻的別名,有人就形容女子的襪子為“凌波小襪”,如清代的劉廷璣《在園雜誌》卷四記載:“舊時婦人皆穿襪,即窅娘亦著素襪而舞,襪制與男子相同,有底,但瘦小耳。自纏足後,……易以無底直桶名曰褶衣,亦曰凌波小襪,以罩其上。”其中所提到的窅娘,有一個著名的纏足起舞的故事。窅娘是南唐李後主的宮嬪,姿容嬌麗,又擅長舞蹈。李後主曾經搭建了一處金蓮臺,窅娘以白帛將雙足纏成新月狀,在金蓮中舞蹈,“迴旋有凌雲之態”。眾人被她的曼妙舞姿和一雙纖巧精緻的小腳所迷倒,都紛紛效仿纏足。元陶宗儀《輟耕錄.纏足》中也有記載:“李後主宮嬪窅娘,纖麗善舞,後主作金蓮,高六尺,飾以寶物細帶纓絡,蓮中作品色瑞蓮,令窅娘以帛繞腳,令纖小屈上作新月狀,素襪舞蓮中,迴旋有凌雲之態。”

“凌波小襪”、“金蓮鳳頭”:《閒情偶寄》中的女子鞋襪之美

故宮博物院藏品 月白色緞繡花卉料石花盆底鞋


既然鞋襪對於女子有如此重要的妝飾作用,那麼鞋襪的選擇就非常重要。李漁在文中寫道:“襪色尚白,尚淺紅;鞋色尚深紅,今復尚青,可謂制之盡美者矣。”從這句話中我們可以看出,古人喜歡白色和淺紅色的襪子,喜歡深紅的鞋子,到李漁當時又喜歡青色(一說黑色)的鞋,可是說是製作的極為精美了。除了鞋子自身製作精良,鞋子的功用也非常完善:“鞋用高底,使小者愈小,瘦者越瘦”,就是說把鞋子製作為高底,女子穿上後使腳小的顯得更小,腳瘦的顯得更瘦。由於這種鞋子的修飾腳型的作用,使得大腳胖腳的女子也爭相仿效,即“足之大者,往往以此藏拙”,就是說有些大腳女子通過穿高底鞋來掩飾自己的大腳,這樣不僅“埋沒作者一段初心”,而且“止供醜婦效顰,非為佳人助力”。不僅李漁注意到普遍穿這種鞋子所帶來的弊端,許多小腳女子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為了矯正這種不正之風,“窄小金蓮,皆用平底,使與偽造者有別”,就是說小腳女子不再穿高底鞋顯得自己腳愈加姣小,而是故意穿上平底鞋,這樣就和那些穿高底鞋以假冒、仿作小腳的大腳女子區分開了。但是這樣以來,反而卻讓人人都想穿高底鞋了,因為“有之則大者亦小,無之則小者亦大”,意思說有了高底鞋,大腳也是小腳,沒有高底鞋,小腳也變成了大腳。比如說,“三寸無底之足,與四五寸有底之鞋同立一處,反覺四五寸之小,而三寸之大者,以有底則指尖向下,而禿者疑尖,無底則玉筍朝天,而尖者似禿故也。”如果把一對穿著平底鞋的三寸小腳和穿著高底鞋的五寸大腳放在一起比較,反倒會覺得四五寸的腳很小,而覺得三寸的腳很大。這是因為穿高底鞋的話,腳趾朝下,很寬的腳會因此顯得尖且瘦。相反,如果穿平底鞋,腳趾不朝下反而朝天,就會讓小腳看起來很寬大。這在女子之足尚小尚巧的時風之下,難怪人人都愛穿高底鞋了。

女子鞋襪的選擇體現了世人對女子雙足的形狀與審美的偏好。正如唐寅的那首《詠纖足俳歌》所言:“第一嬌娃,金蓮最佳,看鳳頭一對堪誇。”文人筆下,女子雙足多被稱為“金蓮”、“鳳頭”,以此顯示稱讚其姣小可愛。但李漁對諸如此類的誇讚並不以為然。

“凌波小襪”、“金蓮鳳頭”:《閒情偶寄》中的女子鞋襪之美

故宮博物院藏品 雪青色緞繡竹蝶紋花盆底鞋


首先,他認為“金蓮”之義不可解也,意思是用“金蓮”來形容女子雙足之美,這讓人無法理解。“足者,形之最小者也;蓮者,花之最大者也;而名婦人之足者,必曰“金蓮”,名最小之足者,則曰“三寸金蓮”。使婦人之足,果如蓮瓣之為形,則其闊而大也,尚可言乎?極小極窄之蓮瓣,豈止三寸而已乎?此“金蓮”之義之不可解也。” 他認為,女人的雙腳是身形中最小的一部分,而蓮花是花中最大的一種。人們稱女子的腳為金蓮,稱小腳為三寸金蓮,如果女子的腳真的像花瓣寬大的蓮花一樣,那還值得一提嗎?

其次,李漁認為此“鳳頭”之義不可解,意思是用“鳳頭”來稱呼女子的鞋子讓人無法理解。“試思鳳之為物,止能小於大鵬;方之眾鳥,不幾洋洋乎大觀也哉?以之名鞋,雖曰讚美之詞,實類譏諷之跡。如曰“鳳頭”二字,但肖其形,鳳之頭銳而身大,是以得名;然則眾鳥之頭,盡有銳於鳳者,何故不以之命名,而獨有取於鳳?且鳳較他鳥,其首獨昂,婦人趾尖,妙在低而能伏,使如鳳凰之昂首,其形尚可觀乎?”李漁說,人們常用鳳頭來稱呼女子的雙足,試想一下,鳳凰的形狀只比大鵬鳥略小一點,與其他鳥類相比不是更加龐大了嗎?用這樣巨大的鳳凰來命名女子的鞋子,看起來是讚美,其實是諷刺。而且鳳頭是朝上昂揚的,而女子的腳趾是朝下低伏的,所以“鳳頭”這樣的叫法讓人難以理解。

因此,李漁認為,女子的鞋子最好只是沿用“金蓮”、“鳳頭”的叫法,而不可仿照它們的形制,即“止可呼其名,萬勿肖其實”。一旦受到名字的誤導,想要模仿金蓮、鳳頭的形式,鞋子就會非常不美觀了。

“凌波小襪”、“金蓮鳳頭”:《閒情偶寄》中的女子鞋襪之美

故宮博物院藏品 淺綠綢繡鳳頭綿襪


那麼,怎樣才能讓女子的鞋襪變得十分美觀呢?李漁注意到了當時的一種現象:“近日女子鞋頭,不綴鳳而綴珠,可稱善變”。女子的鞋頭不再綴鳳,而是改為綴珍珠了。珍珠綴於鞋頭,實在是美觀至極:“珠出水底,宜在凌波襪下,且似粟之珠,價不甚昂,綴一粒於鞋尖,滿足俱呈寶色。使登歌舞之氍毹,則為走盤之珠;使作陽臺之雲雨,則為掌上之珠。”意思是說,出於水底的珍珠十分適宜和凌波小襪搭配,而且價格也不昂貴。只要綴一粒珍珠在鞋尖,那麼整個腳都呈現出一種珠光寶氣的華貴之色。穿著綴上珍珠的鞋舞蹈,就變成了在玉盤中滾動的珍珠;穿著綴上珍珠的鞋親暱,就會被當作珍貴的掌上明珠。由此可見,綴珠實在是一種既美觀又實用的鞋襪妝飾。

“凌波小襪”、“金蓮鳳頭”:《閒情偶寄》中的女子鞋襪之美

故宮博物院藏品 白色綾畫花蝶夾襪


對於女子“三寸金蓮”的欣賞,體現出的是古人對於女子纏足這一陋習的寬容和畸形的審美趣味。李漁在《鞋襪》篇中,則從審美的角度對女子的鞋襪之美進行描述與評價,體現出的是對於生活藝術的美學追求。但李漁畢竟侷限於他所處時代的風氣和時尚,所以對“纏足”這一陋習、惡習並未表現出絲毫的批判之意。纏足毫無疑問是對女子的殘害,為摒棄廢除這一陋習,清代詩人袁枚在《牘外餘言》中疾呼:“女子足小有何佳處?而舉世趨之若狂。吾以為戕賊兒女之手足以取妍媚,猶之火焚父母之骸骨以求福利,悲夫!”清代張宗法對提倡、欣賞女子纏足的行為亦深惡痛絕,因此對李漁也多有批判,他說:“此惡俗始起於唐後主,為萬世罪人,所以亨祚不永,恢恢天怒耳。今李漁輩作《閒情記》,又從而唱之,以為行樂之談,輕薄徒再隨而和之,移壞世俗,淫風起而倫教潰,不知陷幾許好人,傷無窮性命。”這與李漁相比,表現出對女子姿態之審美觀念的巨大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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