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榕樹下戴墨鏡的青年



榕樹下戴墨鏡的青年


整理書櫃時,無意中翻開一本相冊,其中一張照片引起了我的無限遐思。照片上,一顆蒼翠茂盛的大榕樹下,一位頭髮微卷,身穿銀灰色西裝,戴墨鏡的青年,手裡捻著一支菸,器宇軒昂地站在那裡。照片過了塑,表面平整無痕,但是,右上角過塑處被煙燙了個缺口。凝視著這幅照片,我的思緒飄向了多年以前。

榕樹下戴墨鏡的青年


那一年,我二十出頭,在D市一家公司上班。一個冬日的午後,我接到姑媽從老家打來的電話,她說兩個表妹今早已乘上來D市的火車,明天晚上八點到達。叮囑我到時去火車站接應。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掛上電話,我查了下,火車站距我工作的D市走高速最少需要兩個多鍾。

翌日下午兩點,我乘大巴去火車站。不知是因為身穿一身牛仔衣,顯得過於幼稚,還是別的緣故,儘管我在大巴上並未多言,但是,同座一位中年男士聽說我要去火車站接人,居然說:“諒你也不敢!”對此,我極不服氣。到達火車站已是下午五點多了。因為臨近過年,火車站廣場上到處都擠滿了人。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席地而坐;有的乾脆在地上鋪一個紙皮,躺在上面。因為來得早,我便在人群中穿梭。忽然,前面不遠處,一個寫毛筆字的小攤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走過去,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個小凳子上,面前地上擺著一張報紙,報紙上放著墨水和一些有細手把的紙牌子。我蹲下來,正要詢問他這是做什麼用的?忽然,一隻大腳一下子把墨水踢翻,我吃驚地抬起頭,眼前,一位似巡警模樣的人,“你為什麼要踢翻他的墨水?”我站起來,義正言辭地問,那巡警模樣的人顯然沒想到我會責問他,他愣了一下沒做聲,轉身離開了。見那人走遠了,那攤主方抬起頭,扶起墨水瓶,重新整理了下眼前的攤位。見我疑惑的眼神,攤主嘆了口氣說:“這地方很亂,你一定要小心!昨天,一個女孩子剛一出站口,就被一個人帶走了。”我問他這些牌子有什麼作用?他說把要接人的名字和省份寫在牌子上,在人山人海的出口接人時會比較醒目。他問我要不要寫個牌子,我同意了。

榕樹下戴墨鏡的青年


我舉著牌子,站在在挨近出站口的圍欄邊。儘管距離接應的時間還早,但每有出站的人湧出來時,我還是舉起牌子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尋著。 就在我搜尋未果把牌子垂下來時,我一低頭,驀然發現牌子跟前蹲著一個頭發蓬亂的男子,他穿著一件寬大的西服,面前放著一個癟癟的大旅行袋,更令人吃驚的是:他竟然在地上撿起一個菸頭放在了嘴裡。 我欠身問他:“你為什麼吃煙頭?” “毒癮發了。” 他的回答令我吃了一驚。但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問他:“你要不要吃麵包?”“要!”我的話還沒落,他馬上說道。我打開隨身小包,取出一袋麵包遞給他,他狼吞虎嚥地吃完了。他抬起頭時,我這才注意到他約莫三十歲,在亂蓬蓬的頭髮下,他的臉色菜黃,眼睛無精打采,口裡少了一顆門牙。“你還有面包嗎?”面對他近乎討好的熱切的眼神,我說:“有!”我又遞給他一袋麵包。他又風捲殘雲般吃掉了。“你還有吃的嗎?”他抬起頭問。“還有瓜子,你要嗎?”我問。“要!”他回答道。我打開包,把裡面唯一的吃的——一袋瓜子全遞給了他。他一顆接一顆,飛快地連皮吃著......”“傻瓜,他把你的東西都騙光了!”忽然,一個聲音傳來。循聲望去,旁邊一個小小個子的男青年說道。對於他的話我非常反感 ,於是反駁道:“我喜歡,要你管!”那小個子並不生氣,他說他是來接他妹妹的,他妹妹今晚從上海回來,他本來不想來,他媽媽硬讓他來接。小個子問我在哪兒上班?我說了個離火車站較近的地方,他拿出一支筆和一張紙,讓我寫聯繫方式給他。我被他煩得不行,拿起筆,正思忖著胡亂編個地址給他,突然,一個身影“呼的”跳了起來,我還沒回過神,一隻大手抓住了我手中的筆。我猝不及防,大吃一驚,看過去,原來是剛才吃瓜的那位!他站在我面前,邊伸手抓筆邊笑嘻嘻地說:“我也要寫。”我嚇壞了,趕緊把筆還給小個子,連說“我不寫了!你們都是什麼人?”小個子不滿地望了吃瓜子那人一眼,輕聲嘆了口氣。他走過來指著吃瓜的那位,低聲對我說:“他有神經病,你趕緊離開他!”我低頭看看那人,他又專心致志地吃起了瓜子。我並沒有離開原地,小個子卻不見了。這時,那位吃瓜子者打開身邊的旅行包,從裡邊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我,我遲疑著不敢接。“拿著吧,就剩下這張了。”他面帶溫柔的微笑,全然不像小個子說的“有神經病”。我怯生生地接過照片,匆匆瞄了一眼,趕緊塞進包裡。八點了,一批人出站了,我手舉牌子飛奔上前,小個子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站在我右手邊,只見他手中也舉著一個牌子,跟隨我一起向前衝。那位吃瓜子的也不吃瓜子了,他從地上撿起一個牌子,站在我左手邊,也向前衝。一批出站的人走光了,要接的人還沒到。後來,一批又一批人又出站了,滑稽的一幕幕也上演了,每次我舉著牌子衝向站口的人流時,吃瓜子那人和小個子也同時舉著牌子,伴隨我左右,彷彿哼哈二將般忠誠。夜漸漸深了,廣場上的人也漸漸稀疏了,一陣夜風襲來,我感到寒冷的同時,也感到絲絲害怕。晚上十一點半了,小個子說他要回去了,他妹妹今天一定不回來了。說完就走了。那位瓜子男則望著我傻呵呵地直笑。我心中不禁毛骨悚然,但又無可奈何。當我再次舉著牌子衝向站口時,“瓜子男”仍舉著撿來的牌子跟在我身邊。我跑,他跑,我停,他停。我心中無比煩惱!12點了,最後一批人出站了,兩個表妹也在其中。當我牽起兩個表妹的手時,又看見那“瓜子男”站在那兒對我傻呵呵地笑。我斜視了他一眼,拉起表妹們趕緊離開了。身後,我彷彿看見瓜子男還在對我傻笑。禁不住後背陣陣發涼。

榕樹下戴墨鏡的青年


回到住處,我拿出那張照片端詳著,照片上的青年意氣風發,給人的感覺就是兩個字“帥!酷!”難道這就是“瓜子男”的前世?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這兩個人聯繫起來。因為“瓜子男”的今生給人的感覺是那樣的落魄!那樣的憔悴!那樣的不堪!“就剩下這一張了!”他說這句話的神態歷歷在目。這照片上的人分明就是“瓜子男”!但想起給他吃了那麼多東西,他仍然對我不友好,心中禁不住憤憤然!

直到有一次與父親聊天時,提及那晚D市火車站見聞,我義憤填膺地對父親訴說了“瓜子男”恩將仇報的惡劣行徑,我以為父親會傾向我的觀點,孰料,聽完我的“控訴”,父親半響不說話,他彷彿陷入了某種沉思。過來好一會兒,父親輕輕地說:“火車站那個夜晚,他都在保護著你!”望著我不解的眼神,父親繼續說:“他接受了你的饋贈,無以回報,剛好發現那小個子在你周圍打轉,而他因為經常在火車站待著,所以知道小個子不是好人,於是,他一晚上都在保護你”。父親的話讓我驚詫,後怕,而又充滿了感激。原來他才是保護我的人!

好多年過去了,如今,我再次凝望著這張照片,照片上的青年風流倜儻,英氣逼人。照片上人,謝謝你!你還好嗎?透過朦朧的相片,我彷彿看見一位頭髮微卷,身穿灰色西裝,帶著墨鏡的男青年對我溫柔地笑著說:“謝謝你!善良的女孩,我現在很好!”


榕樹下戴墨鏡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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