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終結歷史的“好女孩”

前言:這是一篇觀後感,結合行業觀察聊聊我看完紀錄片《Miss Americana》的一些感受。文章沒有配圖,因為我覺得配圖會破壞文字的連續性。我也沒有試圖去對泰勒·斯威夫特做客觀評價。因為我心裡很清楚,我太喜歡《reputation》這張專輯,不太可能做到客觀。


終結歷史的“好女孩”


作者 | 陳賢江

電話那頭傳來一位女性的聲音,“我拿到了格萊美提名名單,你的專輯沒有入圍年度獎項。”話音未落,鏡頭前的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面部表情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她稍稍挪了下身體,聲音略帶顫抖,“沒關係,我會做出一張更好的唱片。”

如果不是面對鏡頭,很難想象泰勒·斯威夫特會不會情緒失控。隔著屏幕的我已經明顯感覺到了情緒的變化。看得出,儘管格萊美獎近年來公信力不斷滑坡,但泰勒·斯威夫特仍然很在意獲得獎項的認可。

這種在意,不僅僅因為格萊美當年仍然代表著美國音樂產業的最高殊榮(現在可能也還是吧),更重要的是,這張名為《reputation》的專輯記錄了泰勒·斯威夫特出道以來最艱難的一段時光,她揭開了自己的傷疤,卻沒有獲得期待的同情。

就我個人觀察看,對於《reputation》,泰勒·斯威夫特的粉絲們也表現出了褒貶不一的態度。可能,無論是否粉絲,大家心目中最迷人的泰勒·斯威夫特,始終是那個笑容可掬、光鮮亮麗的公主,用美妙的旋律給大家營造出一個夢幻般的世界,而《reputation》展示出來的,卻是一個睚眥必報的惡婆娘。以至於大家甚至可以無視這張專輯中,泰勒·斯威夫特在音樂創作上,試圖完成一次出道以來前所未有的超越。

卻說,如果你也曾經穿越過最幽暗的山谷,你會理解泰勒·斯威夫特這些年來發生的一些變化。“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這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活成泰戈爾,就算報之以歌,也很難是讚歌,而更可能是吶喊或哀嚎。心境上的掙扎和茫然是無可避免的,而這也正是《Miss Americana》這部紀錄片所展示出來的一面。

在這部紀錄片中,泰勒·斯威夫特強調,自己從小的教育是做一個好女孩,這跟她出道以來,在世人面前所表現出來的形象,大致吻合。至少在我這樣一個對坊間八卦漠不關心的看客和聽眾眼裡是這樣。

我喜歡泰勒·斯威夫特是從2013年的格萊美獎開始的。那一年,她以一首《We Are Never Ever Getting Back Together》為格萊美頒獎禮開場,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首輕快、悅耳的歌曲,搭配著愛麗絲夢遊仙境般的舞群,把泰勒·斯威夫特公主般的氣質烘托得栩栩如生。哪怕歌詞裡唱的是,“無論你怎麼跟我朋友說情,怎麼求我,我們都永遠不會在一起了”,但整個表演,從始至終,我眼裡的泰勒·斯威夫特就是一位公主,一位偶爾任性的“好女孩”。

但“好女孩”的價值觀或許正是泰勒·斯威夫特的煩惱之源,是她的一個包袱。一方面,她試圖堅持自己的價值觀,並希望獲得外界的承認;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面對人性的鬥爭。尤其是,娛樂圈這個大名利場裡,慾望鼎沸,想做到價值觀和人性之間的平衡,難上加難。

哲學家們認為,人從根本上說,不同於動物,因為他對於他人有欲求,即想要‘被承認’。(弗蘭西斯·福山引述黑格爾的話)《reputation》發行的2017年,泰勒·斯威夫特已是毋庸置疑的天后,《reputation》以降,美國市場至今再無首周銷量破百萬專輯。泰勒·斯威夫特的行業地位和商業價值無需再“被承認”。但“好女孩”的自我認知卻仍然不時遭到外界的攻擊。因為,在歐美娛樂圈,“好女孩”太脆弱了。

熟悉歐美樂壇的朋友可能會比較清楚,在那裡,“好女孩”的價值觀從來就不是主流。打從1980年代Pop起勢起,流行音樂圈就是“壞女孩”的天下。麥當娜(Madonna)就不說了,歐美Teen-Pop市場裡年少成名的歌手們,遲早都會轉型,好女孩變壞,好男孩變痞,而搖滾樂和Hip-Hop受歡迎,歸根到底都是滿足了受眾的慾望,而非迎合某種道德觀念。(Christian Rock等例外)

“壞女孩”不需要考慮形象,可以大膽肆意妄為,“好女孩”就必須小心謹慎的維護自身形象。於是,作為一個精英家庭出身、家教優良的女性,金髮碧眼、儀表端莊的泰勒·斯威夫特,在道德和審美上,不得不承受更多的壓力。任何一點被認為是出格的舉動,都會在媒體的筆下無限放大。

她為了自身形象,跟坎耶·韋斯特(Kanye West)鬥智鬥勇,被個別媒體批評撒謊;她寫歌擠兌前男友,又被個別媒體說是兩面派。但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成年人的世界,哪有什麼清白之年?都是血肉之軀,誰沒點私心雜念?

紀錄片中回顧了十幾年前,坎耶·韋斯特在MTV音樂獎現場搶泰勒·斯威夫特話筒的一幕。彼時,坎耶·韋斯特曾經解釋說,他並非針對泰勒·斯威夫特,只是想為黑人族群說話。但對於坎耶·韋斯特來說,泰勒·斯威夫特或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目標了,不但因為泰勒·斯威夫特當時年紀還小,才17歲,好欺負,還因為,泰勒·斯威夫特代表著白人社會的主流審美——如果你看過美劇《超級少女》(Supergirl),你會發現,女主角的長相,跟泰勒·斯威夫特有幾分神似。

紀錄片的片名,說明了一些問題。“Miss Americana”來自泰勒·斯威夫特的一首歌(《Miss Americana & the Heartbreak Prince》),Americana一詞,強調的是美國的本土性,代表了純正的美國血統。有一種音樂類型就叫Americana,可以翻譯成美國傳統民歌或者美國根源民謠。片子以“Miss Americana”為名,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縱觀美國流行音樂發展史,泰勒·斯威夫特之前,流行天后裡還未曾出現過如此根正苗紅的“Miss Americana”,從作品、樣貌到價值觀,莫不如此。

泰勒·斯威夫特起步於美國鄉村音樂市場,這是美國最保守的社群之一。鄉村音樂受眾自封為Americana的守護者,以最硬核的愛國者為榮。2014年,泰勒·斯威夫特憑藉專輯《1989》成功跳出了鄉村音樂圈,成為名副其實的流行天后。整個十年,泰勒·斯威夫特連續四張專輯首周銷量破百萬,四次位居美國美國音樂市場年度收入最高,被Billboard評為美國十年最佳藝人,可謂實至名歸。

但,一段歷史,也將在泰勒·斯威夫特這裡終結。

泰勒·斯威夫特成長於傳統唱片業的強弩之末,音樂流媒體的咄咄逼人,行業變化所帶來的衝突,在她身上表現得格外明顯。她倡導實體消費,先後公開發文抨擊Spotify和Apple Music兩大音樂流媒體服務,體現的是傳統唱片業思維跟互聯網的碰撞。與此同時,泰勒·斯威夫特也在終結歷史:她要求音樂人擁有母帶權,要求“終結一個不合理的合約體系”,這最終將從根本上瓦解傳統唱片業的商業模式。

而泰勒·斯威夫特和坎耶·韋斯特的矛盾背後,是Hip-Hop的愈發強勢和黑人社群對“被承認”的需求空前高漲。在弗朗斯西·福山看來,“承認”是一場零和遊戲,你獲得承認多一點,別人獲得的承認就會少一點,衝突也就無法避免了。

音樂流媒體收入已佔據美國市場的80%,全球市場也佔據半壁江山,伴隨著傳統唱片業生態的不斷瓦解,在一個互聯網公司統治市場的年代,流量的走向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容易受唱片公司控制,流媒體平臺上隨時有可能出現像利爾·納斯·X(Lil Nas X)這樣的新流量明星。代表黑人族群價值觀的Hip-Hop和代表拉丁族群價值觀的西語舞曲,流量之高,顯而易見,而像比莉·艾利什(Billie Eilish)這樣的年輕一代白人,也有著自己的一套新玩法。

這裡想強調的是,全球性的多元文化正在衝擊流行音樂市場,音樂的流量化也讓市場走勢愈發不可預測,我絲毫不懷疑未來還會出現新的天王天后,但像泰勒·斯威夫特(以及同時代的巨星)這樣長期統治樂壇將會變得越來越困難。未來的市場會更接近“流星花園”,而不是一呼天下應。

話說回來,傳統唱片業還有最後一個希望,阿黛爾(Adele)。2015年,阿黛爾創造逆天銷量的時候,流媒體還只是初露崢嶸,如今,在流媒體全面奪權的情況下,阿黛爾是否還能賣出驚人的實體唱片銷量,是一個迷。

每一個時代的巨星,都有自己的特殊性,也都難免爭議纏身。我喜歡的巨星,如邁克爾·傑克遜(Michael Jackson)、麥當娜、埃米納姆(Eminem)莫不如此。作為一個聽眾,我並不關心種種爭議。好女孩也好,惡婆娘也罷,都不過是生活裡無關痛癢的邊角料而已,但音樂會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反覆循環播放《reputation》的日子。泰勒·斯威夫特在紀錄片裡說,“我很開心,我的專輯能陪伴大家成長”,是這樣。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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