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屆奧斯卡金像獎” 獲獎名單已於2月10日悉數公佈，令人錯愕的是，獲得最佳動畫短片獎的竟是5部入圍作品中豆瓣評分最低（6.4）的《發之戀》；而此前呼聲最高，豆瓣評分也最高（8.4）的《勿忘我》卻與獎項失之交臂。儘管如此，

《勿忘我》是一部藝術風格非常獨特的法國黏土定格動畫，以極具表現力和想象力的畫面風格，講述了一位患有阿茲海默症的油畫家慢慢失去記憶的故事。

這部短片之所以呼聲如此之高，獲得了第29屆安錫國際動畫節 “短片水晶獎” 和 “觀眾票選獎”，是因為它將敘事和表達做了最大程度的融合，達到了形式和內容的高度統一。下面我們就對這部短片做一個深度的解讀。

《勿忘我》 Mémorable (2019)

01 主題：世界是內心的投射，遺忘是無奈的旅途

阿茲海默症是一種進行性發展的神經系統退行性疾病，臨床上以記憶障礙、失語、失用、失認、視空間技能損害、執行功能障礙以及人格和行為改變等全面性痴呆表現為特徵，病因迄今未明。

每個人對世界的理解都不同。在浪漫的人眼中，世界充滿鮮花與邂逅；在陰鬱的人眼中，世界橫流著汙泥與雜水；那麼，在阿茲海默症患者的眼中，世界又是什麼樣呢？

為了表現患有阿茲海默症的油畫家路易眼中的世界，影片採用了黏土定格動畫的形式，在視覺表達和人物塑造上做了大量風格化的探索。

隨著路易病情的發展與變化，我們能夠在影片中看到，黏土的風格也相應地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而這些都是人物內心真實的投射。

1）症狀初期

病情剛剛開始時，路易對自己的形象認知還是相對真實且細節豐富的。

【病症初期】路易眼中的自己

然而，他對物品的形象和功能認知，已經有了輕微的變形。

【病症初期】路易眼中的胡椒罐

2）病症發展期Ⅰ

隨著病情的進一步發展，他對自己的認知變得模糊。我們可以看到，他的黏土形象比之前粗糙了許多，皮膚和衣服上的皺褶細節也少了許多。

【病症發展期Ⅰ】路易眼中的自己

手機在他眼中變成了一坨爛泥。

【病症發展期Ⅰ】路易眼中的手機

醫生在他眼中就是個滑稽的銅人雕塑。

【病症發展期Ⅰ】路易眼中的醫生

隨著手機這個物品概念從他的意識中消失，桌上的那坨爛泥也化為幾滴油彩，飛向上空，消失不見了。

【病症發展期Ⅰ】手機從路易的意識中徹底消失

3）病症發展期Ⅱ

在此之前，路易眼中的世界雖然有些變形，但他尚未意識到自己生病了，直到他透過窗口看到妻子與醫生交談時的神情。頓時，他的內心充滿了迷茫和恐慌，世界隨即變成了梵高筆下的星空（星空是梵高被關在精神病院期間所畫）。

【病症發展期Ⅱ】路易眼中的世界-梵高畫風

而他自己，也變成梵高畫風的人物。

【病症發展期Ⅱ】路易眼中的自己-梵高畫風

他開始將鏡子中的自己當成無端冒出來的陌生人。當知道自己搞錯了之後，他又痛苦的想要像梵高那樣開槍結束自己的生命。

【病症發展期Ⅱ】路易準備開槍自殺

然而，他連自己都不認識了，又怎麼會認識手槍呢。按下扳機，他才發現，自己拿著的，是電吹風。

【病症發展期Ⅱ】扣動扳機，他才發現，自己拿著的是電吹風

4）病症發展期Ⅲ

他的思維開始混亂，經常斷片。上一秒還在衛生間，下一秒便一下子跳到了許多天後的家庭聚餐。兒女們在他眼中變成了弗朗西斯·培根筆下畸形病態的人物。唯一不變的，只有他摯愛的妻子。

【病症發展期Ⅲ】路易眼中的兒女們-培根畫風

5）病症發展期Ⅳ

隨著病情的進一步惡化，梵高和培根對他的影響也漸漸消失。在他眼中，自己的形象只剩下粗糙的刮刀油畫。

【病症發展期Ⅳ】路易眼中的自己-刮刀油畫

6）病症末期

妻子變成他腦中的概念。他記得有這麼個人，卻認不出眼前的妻子。即便如此，“陌生人妻子”在他眼中依舊美麗。他提出要為她作畫。可轉眼，畫筆也從他的意識中消失了。

【病症末期】畫筆從路易的意識中消失

於是，他開始徒手蘸取顏料，在畫布上塗抹。“陌生人妻子”的形象只剩下寥寥幾根粗線。

【病症末期】路易在畫 “陌生人妻子”

他與 “陌生人妻子” 相擁起舞，談笑風生。上一秒他剛答應 “陌生人妻子” 不鬆開手，下一秒 “陌生人妻子” 便化成了油墨，從他的意識中消失了。

【病症末期】“陌生人妻子”化為油墨，從路易的意識中消失

隨著最後幾滴油墨的消失，他的意識變成了一片空白。

【病症末期】路易的意識變成一片空白

影片最厲害的地方就在於，它將路易在病症發展過程中的心理感受，以視覺上最直觀的方式展現給我們。

我們能夠清晰的看到，作為一個畫家，他對世界的理解和想象是什麼樣的；梵高和培根這樣舉世著名的前輩對他的認知和行為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他對妻子的感情和依賴有多麼深厚，對她的遺忘又是多麼的無奈。

如果不是採用這種漸進、漸變的藝術表現形式，實在難以想象需要花費多少臺詞和心理描寫才能準確的表達上面的內容。

02 敘事：點到為止，畫面信息豐富

從上面關於主題的分析中不難看出，本片是以患有阿茲海默症的路易為主要敘事視角的。這是影片的一大敘事特色，在這一部分，我們就不再展開分析了。

下面，我們來看一下影片的敘事風格和敘事結構。

1）敘事風格

影片整體的敘事風格是非常內斂而又高級的。雖然在講阿茲海默症患者路易的失憶經歷，卻從頭到尾都沒有直接通過對話和激烈的行為表現他和妻子的痛苦和掙扎，而是選擇將信息埋在畫面裡一點點的釋放和強化。

在最初表現路易有認知障礙時，影片設置了一個非常常見的家庭場景，吃飯。

路易和妻子一邊輕鬆的閒聊，一邊好幾次拿錯胡椒罐。妻子一直以為路易是在跟她開玩笑，但我們通過路易的主觀視角，已經提前得到他有認知障礙的提示。在此，影片又做了進一步強化，讓路易拿起帶皮的香蕉直接啃咬。這時我們看到了路易妻子的反應。她愣在原地，畫面微微往外拉，背景裡只有水流聲。沒有語言和過多的表情，我們卻能從中充分感受到路易妻子內心的震盪和慌張。

路易妻子看到丈夫啃帶皮的香蕉

隨後，影片用了一個外拉的長鏡頭，從“路易看到妻子和醫生在屋外對話”，拉到 “妻子透過窗子與他打招呼”，拉到 “路易站在房子的閣樓上”，再拉到“屋外的景象開始異化，變成梵高星空的畫風”。

一個長鏡頭

在一個鏡頭內，沒用一句對話，就完成路易由發現到陷入自我懷疑的心理過程。

為了表現路易的思維斷片，影片採用了“轉鏡頭+蒙太奇跳切” 的手法。

上一個鏡頭，妻子還在跟路易說話；緊接著，下一個鏡頭，路易回話，一轉頭卻發現房間裡只有自己。

這樣的敘事手法，不僅內涵豐富，還極為高效，在兩個鏡頭內就交代了大量的信息，產生了強烈的戲劇效果。

2）敘事結構

在內斂的敘事風格之上，影片還通過前後呼應的敘事結構，對影片的信息揭示和內涵提升做了加強。

在影片一開始，我們看到路易正在為妻子作畫。此時，路易尚未有明顯的病症。我們看到他正常的拿著筆刷，畫面上的人物也是寫實而血肉豐滿的。

而在影片的最後，路易仍在為妻子作畫。只是，這時的他，已不認得妻子。不僅如此，他也不會使用筆刷，畫出的人物也只有粗糙的線條和失真的色彩。

對比之下，我們清晰的看到了阿茲海默症對路易的影響，由此產生了強烈的喪失感。

此外，魚缸的鏡頭也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魚缸在影片中一種出現過3次，分別在影片2分38秒、5分15秒和7分50秒。

第1次，路易蹲在魚缸前餵食；第2次，魚缸空了，因為路易忘了餵食，魚都餓死了；第3次，魚缸裡漂著紙做的魚。

雖然沒有刻意強調，但通過幾次鏡頭的呼應，我們能夠感受到，路易對魚的感情和深深的失落。這樣的敘事表達，遠比直接刻畫路易的喪失和痛苦高級的多。

內斂高級的敘事風格和前後呼應的敘事結構，使得影片在短短的12分鐘內，充分的表現出了人物細膩豐富的心理過程和情感體驗，營造出了一種 “點到為止，意猶未盡”的觀影體驗。

結語

《勿忘我》是一部完成度極高，風格極具特色的黏土定格動畫短片。通過短片，我們不僅能夠直觀地感受到阿茲海默症患者曲折的內心感受和經歷，還能體驗到豐富且具有想象力的視覺表現手法，非常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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