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潛:中西詩在情趣上的比較

我們將此前一個小欄目“文學課”

重新“打撈”出來,每天重發一篇舊文

用通俗的方式

講解文學經典、分享文學知識、梳理大家生平

願各位文學愛好者能籍此積累一些文學知識

而今天的文學課

還有音頻可以聽

中西詩在情趣上的比較

文 | 朱光潛

西方關於人倫的詩大半以戀愛為中心。中國詩言愛情的雖然很多,但是沒有讓愛情把其他人倫抹煞。朋友的交情和君臣的恩誼在西方詩中不甚重要,而在中國詩中則幾與愛情佔同等位置。把屈原、杜甫、陸游諸人的忠君愛國愛民的情感拿去,他們詩的精華便已剝喪大半。

從前注詩注詞的人往往在愛情詩上貼上忠君愛國的徽幟,例如毛萇注《詩經》把許多男女相悅的詩看成諷刺時事的。張惠言說溫飛卿的《菩薩蠻》十四章為“感力相遇之作”。這種辦法固然有些牽強附會。近來人卻又另走極端把真正忠君愛國的詩也貼上愛情的徽幟,例如《離騷》、《遠遊》一類的著作竟有人認為是愛情詩。我以為這也未免失之牽強附會。

看過西方詩的學者見到愛情在西方詩中那樣重要,以為它在中國詩中也應該很重要。他們不知道中西社會情形和倫理思想本來不同,戀愛在從前的中國實在沒有現代中國人所想的那樣重要。

中國敘人倫的詩,通盤計算,關於友朋交誼的比關於男女戀愛的還要多,在許多詩人的集中,贈答酬叫唱的作品,往往佔其大半。蘇李,建安七子,李杜,韓孟,蘇黃,納蘭成德與顧貞觀諸人的交誼古今傳為美談,在西方詩人中為哥德和席勒,華滋華斯與柯勒律治,濟慈和雪萊,魏爾倫與冉波諸人雖亦以交誼著稱,而他們的集中敘友朋樂趣的詩卻極少,戀愛在中國詩中不如在西方詩中重要,有幾層原因。

第一,西方社會表面上雖以國家為基礎,骨子裡卻側重個人主義。愛情在個人生命中最關痛癢,所以儘量發展,以至掩蓋其他人與人的關係。說盡一個詩人的戀愛史往往就已說盡他的生命史,在近代尤其如此。中國社會表面上雖以家庭為基礎骨子裡卻側重兼善主義。文人往往費大半生的光陰於仕宦羈旅“老妻寄異縣”是常事。他們朝夕所接觸的不是婦女而是同僚與文字友。

第二,西方受中世紀騎士風的影響,女子地位較高,教育也比較完善,在學問和情趣上往往可以與男子欣合,在中國得於友朋的樂趣,在西方往往可以得之於婦人女子。中國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女子的地位較低。夫婦恩愛常起於倫理觀念,在實際上志同道合的樂趣頗不易得。加以中國社會理想側重功名事業,“隨著四婆裙”在儒家看是一件恥事。

第三,東西戀愛觀相差也甚遠。西方人重視戀愛,有“戀愛最上”的標語。中國人重視婚姻而輕視戀愛,真正的戀愛往往見於“桑間濮上”。潦倒無聊、悲觀厭世的人才肯公然寄情於聲色,像隋煬帝、李後主幾位風流天子都為世所詬病。我們可以說,西方詩人要在戀愛中實現人生,中國詩人往往只求在戀愛中消遣人生。中國詩人腳踏實地,愛情只是愛情;西方詩人比較能高瞻遠矚,愛情之中都有幾分人生哲學和宗教情操。這並非說中國詩人不能深於情。西方愛情詩大半寫於婚媾之前,所以稱讚容貌訴申愛慕者最多;中國愛情詩大半寫於婚媾之後,所以最佳者往往是惜別悼亡。西方愛情詩最長於“慕”,莎士比亞的十四行體詩,雪萊和白朗寧諸人的短詩是“慕”的勝境;中國愛情詩最上於“怨”,《卷耳》,《迢迢牽牛星》,曹丕的《燕歌行》,梁玄帝的《蕩婦秋思賦》以及李白的《長相思》《怨情》《春思》諸作是“怨”的勝境。

總觀全體,我們可以說,西詩以直率勝,中詩以委婉勝;西詩以深刻勝,中詩以微妙勝;西詩以鋪陳勝:中詩以簡雋勝。

即為文學小課有聲讀物專欄

文学课 | 朱光潜:中西诗在情趣上的比较

美的本質是什麼?怎樣認識美?這個問題並不好回答,因為沒有很明確的標準。那麼,讓我們跟隨朱光潛先生一同,去看看他是怎樣定義“美”的吧!

本書是朱光潛先生在八十二歲高齡的情況下寫就的“暮年心血”之作,全書由十三封書信結集而成。書中,朱光潛先生就青年朋友們普遍關心的美和美感、美的規律、美的範疇等一系列美學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同時也對文學的審美特徵、文學的創作規律及特點作了詳盡的闡釋,是初涉美學者學習美學知識的重要參考書籍。

更多文學課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