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人 | 許瑩
文｜王愷凝
許瑩，武晚傳媒2019年推出的新銳青年醫生之一。報道和視頻推出一個月後，武漢爆發新冠肺炎疫情。
“自己好好活著，並儘可能幫更多人好好活著。”想起自己在錄製視頻時說的話，許瑩說就像做了一場夢，這一個多月，“活著”竟如此艱難。
以下是許瑩的口述。從她的講述中，我們能感受到，這座英雄的城市正在湧動著的厄運、脆弱、頑強和希望。
去年12月31日，武漢市衛健委發通報稱發現27例“病毒性肺炎”。我們科室也是差不多在這個時間，陸續收到發熱病人。元旦過後更為明顯，開始出現家族聚集性病人，一來就是一家人。
我感覺不太對勁。路過急診科時，發現就診患者明顯高於往年，和其他科室同事交流，大家也都覺得，雖然是流感季，但各科室接收的發熱病人還是比往年多出太多。
另外就是這種“病毒性肺炎”的症狀表現以及影像學表現也不同尋常。我們內分泌科以糖尿病病人為主，糖尿病合併肺炎不少見，但一般是細菌性肺炎，不具傳染性。可是我們元月初收到的好幾例病人，炎性指標都不高，也不咳痰，這不是典型細菌性肺炎的特點。
那時候，我們對病毒的認知還很模糊，不知道傳染性到底如何。12月底，醫院接到上級要求，要設發熱病房，用來收治“病毒性肺炎”的病人。我接受任務，開建醫院第一個隔離病區。1月6日，我們的隔離病房的改造基本完成，設有18張床。
一月中旬 我告訴患者家屬必須戴口罩
1月8日，我們科室的隔離病房開始正式接收病人，到12日，18張床就快滿了。其中有兩個病人有華南海鮮接觸史。
13日，病房來了一對夫妻，爹爹有糖尿病，發熱三天。我一看CT片，雙肺已經感染，磨玻璃樣，符合病毒性肺炎的影像學特徵。給爹爹辦好住院後，我提醒他老伴，回家後注意體溫，超過37°3就來醫院找我。
第二天，婆婆就來了，自述渾身乏力，食慾低下，體溫38°。拍片檢查，符合病肺表現。我把他和爹爹安排在一個病房。過了2天，患者女兒的大姨出現高熱不退、腹瀉、呼吸急促等症狀，被我院急診收治入院。
這時候，我們科室的18張床都已收滿。
這是典型的家族聚集性案例了。於是我跟三位患者商量，為了避免更多家人感染，讓他們選一位親屬負責送飯。他們很配合，當即就同意了。
最後，由老兩口的女兒負責他們的一日三餐。一月中旬時，武漢還沒多少人有戴口罩的習慣，我告訴她女兒必須戴好口罩出門，否則不讓進病房。
一直到三位病人康復出院，這家人都沒有第四個人被感染。
1月21日 堅決不讓病重的疑似患者出院
三人住院後，我給他們安排了核酸檢測。1月21日，檢測結果出來了，很意外，老兩口是陽性，病情最重的大姨反而是陰性。
複測，結果還是一樣。按照當時的診斷標準，“雙陰”病人不能被確診為新冠肺炎。我又給大姨做了一次CT，經過對比，肺部病情較剛住院時明顯進展。
老兩口由於入院及時，病情已經在轉好。但是大姨來院前就非常嚴重，已出現呼吸衰竭，如果治療不對路，挺不過去關鍵的兩週，轉為危重症後很有可能就回天乏力了。
我告訴病人，核酸陰性也不能排除不是新冠肺炎，一定要配合我們，才能擊退病毒。
21日下午，正當我和同事們研究大姨的治療方案時，醫院又接到上級通知：我們醫院被徵用為第一批中心城區發熱病人定點醫院。
按照這份通知，我們只能接收已確診的新冠肺炎病人，而當時的確診標準只有一條：核酸陽性。
照這個標準，大姨只能算疑似，我堅持沒有讓她出院。第一，她病情很重，出院會有生命危險；第二，她是傳染源。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作為臨床醫生，我們不能讓教條主義成為疫情防控的障礙。
這是家園保衛戰，我們一定要撐住
我們一定要撐住 這樣才能救更多的人
1月22日下午兩點，我們醫院的發熱門診開診。從這天開始之後的一週，我們所有人都在煎熬中渡過。
成為定點醫院後，發熱病人全都往醫院湧。我們不是傳染病醫院，病房改造需要時間，但病人不能等，只能邊改造邊收治。但是病人實在太多了，加上這個病的治療週期最短也要兩週，無論我們多麼努力，都收不完，就像掉入了一個黑洞。
我們科室有7位醫生，15名護士，病人一批批地送到病房，很快我負責的第二個病區也住滿了。
很多病人一住進來就是重症，除了接診量上的壓力，我們還要承受來自家屬的壓力。新冠肺炎如果早期控制得不好，很快就會急轉直下，家屬很難接受。
科室的士氣也受到了衝擊，崩潰情緒在蔓延。我能理解，但必須頂住。我跟醫生們說：“不想幹的時候想想，如果下一個來住院的就是你的親朋好友，你救還是不救？”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那段時間我把這句話當信仰唸叨，如果連我們都垮了，誰來保護我們的家人和朋友？這場疫情，誰都不知道身邊的人會不會中招，這就是家園保衛戰，我們一定要撐住，這樣才能救更多的人。
危重症患者出院讓我們更有信心
這個病毒的狡猾超乎我們此前的認知。從我的臨床觀察來看，它不僅攻擊肺部，還會攻擊腸道，導致腸道里的菌群紊亂，病人的免疫力會斷崖式下降。
抵抗新冠肺炎最有利的武器就是我們自身的免疫力。一切治療端口前移，才能最大程度減緩病情發展的速度。
我們醫生，只有信念解決不了實際問題，需要不斷從病例中總結經驗教訓，拿出切實可行的治療方案。
在醫院被病人打圍的這段期間，大姨的病情也不容樂觀。病毒攻擊了她的腸道，她食慾低下，家屬送來的飯菜，只能勉強吃一勺，就連蛋白粉都喝不下去。
我一般不主張從靜脈給予營養的，鼓勵病人把飯當藥吃。但是像大姨這樣，腸道反應嚴重，無法進食，必須進行靜脈營養保證每天的能量。
重建病人免疫力的過程，一個字，熬。除了營養支持，醫生對給藥時機的準確判斷也很重要。這都需要我們悉心觀察病情發展，該出手時就出手。
另外，就是我們要給病人信心，讓他們相信，自己能熬過去。
這場和新冠病毒的較量，大姨最終贏了。經過積極治療，她體溫正常，呼吸也平穩了，再加上CT和臨床其他診斷符合出院標準，2月4日，她治癒出院了。
一月份收治的病人中，另外一個家族聚集性的病例，一家四口先後感染，其中爺爺82歲，屬於危重型患者，前兩天也治癒出院，他們的出院給了我們很大信心。
目前，醫院主要以接收危重症病人為主，我們所負責的病區，絕大部分病人的病情能得到有效控制。有這個局面，是疫情爆發以來，我和同事們不放棄、不氣餒，共同奮戰的成果。
科室合影
回想這一個多月，如夢一場。從最初每天像打亂仗，到現在逐漸有條不紊，我們一線臨床醫生能感受到，一切都正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願春早來，山河無恙。相信我們，一天會比一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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