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裕生:類型之爭無法取代古今之辯

類型之爭無法取代古今之辯

——“古典美德倫理學的現代審思”學術研討會上的致辭


黃裕生:類型之爭無法取代古今之辯

黃裕生(哲學家,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人文學院學位委員會委員,中國現代外國哲學學會德國專業委員會主任)

我們今天將要舉行的是關於“倫理學“的會議。從古至今,真正的倫理學從來就不是我們今天意義上的二級學科,更不是什麼應用學科。相反,它從來就是一門基礎性科學。它不僅是一種關於人自身的知識,而且也包含著關於世界的知識。因為一方面,倫理學在試圖確立起關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原則這種知識系統的過程中,它必定同時具備一些關於世界的知識;另一方面,倫理學在給出關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原則這種知識的同時,也隱含著對世界做出某種理解而給出某種關於世界的知識,甚至可以說,當倫理學給出了什麼樣的關於人自身的知識,也就給出了相應的關於世界的知識,所以,有學者由此認為,倫理學才是第一哲學。無論如何,倫理學都是一種基礎性的科學而是一種普遍的知識體系。正因為如此,在任何一個偉大的文化系統裡,倫理學一直處在核心位置,在人類社會生活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既然倫理學是一種知識系統,那麼,不管它的類型有多麼不同,都有一個深化、升級的歷程進程。作為知識系統,都有從簡單到更復雜、從質樸到更豐富、從表淺到更高深的演進歷程,並因此而構成時代差異與歷史層級。


這意味著,作為一個知識系統,任何一種倫理學乃致整個文化世界本身,都有從低到高、由簡單到複雜的演進歷程。不管它是規定性知識,還是解釋性知識,知識系統的每一次深化與突破,都會構成一個文化世界的另一個更文明的時代,也才真正構成它的另一個更高的歷史層級。


就倫理世界在本質上是基於自由對自然的突破而言,這種自由使這種突破本身永遠處在可以不斷升級的未完成之中。因為自由在使人的存在永遠敞開著可能性而處於未完成之中的同時,也使人能夠打開過去而與歷史建立起某種可能的關聯,從而使知識的積累成為可能;而知識的積累使知識系統的傳承與突破成為可能。因此,如果說歷史在根本上就是文化史,那麼,歷史就是知識系統不斷突破與深化的歷史。知識系統這種不斷突破與深化的歷程,既是世界(整體)在人類精神中的不斷擴展、提升,也是人類的自我認識、自我覺悟不斷升級與深化。


歷史總是展現為不同階段或不同時代,才成為歷史,也才有歷史。而時代之所以不同,在根本上,乃是作為文化世界的知識系統的水平發生了變化。每一個文化世界都包含著四方面的知識:1.對自然事物進行區分、組合、籌劃、改造,並生產出自然界原本沒有的現成物,比如工具、住所及食品。2.構造出標準物而給出規定性概念,從而把自然界投遞進一個可以不斷自我啟開的概念世界,因此,人不僅能夠對一切在場的自然物進行規定與分類,而且能夠在這個基礎上把一切標準物以及一切被歸類的事物置入一個開放性的關聯體系裡。3.發現超出自然界的事物,如源頭等,並作出說明。4.發現自然界所沒有的原則,比如倫理-道德律令。


每個文化世界會隨著四個方面的知識積累,實現知識系統的突破而提高到一個更高的知識層級,從而把歷史帶向一個更高的時代。而知識系統的突破與更新,不管是就世界在精神裡的擴展來看,還是就精神自身的自我認識的深化而言,在根本上都是普遍性版本的提高,從而使新的知識系統擁有更高普遍性水平而能兼容更多內容與特殊。


如果我們承認人類的知識系統可以在積累基礎上不斷突破,實現其普遍性不斷提高,那麼,每一種文化世界的歷史就不可能是平面式的平移運動,而必定是時代式的升級演進。這提示我們,對於不同文化世界之間的差別,重要的不是它們所包含的知識類型的不同,而是知識水平、時代層級的不同,而根本上就是普遍性版本的差異。


這意味著,古典思想,古典文化,不管多麼值得後人回望,但是,回望絕不是簡單的迴歸或復古。真正的回望就是重估與重啟:在思想實現了突破的新高度上,重新評估古典文化的偉大與侷限,重新啟開古典世界的更多可能維度,以便更真實、客觀地呈現歷史的由來與走向。歷史不僅行走在不同知識類型裡,而且行駛在更高普遍性的知識系統裡,因為歷史的方向不在各種知識類型裡,只在揭示了更高普遍性原則的知識系統裡。因此,類型之爭永遠不可能取代古今之辯。


對古典倫理學的現代審察,在根本上就是要揭示人類如何在倫理世界完成古今之變,完成普遍性版本的一次飛躍性升級,從而完成人類社會一次偉大的自我更新。

2020年1月3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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