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宰相马特奥:付出一生的时间还是没能阻止那个女人登基

初兴


1160年底,西西里王国欧特维尔王朝的重臣海军上将巴里的马乔尼正在积极筹备女儿和贵族马特奥·博内洛的婚事。


马乔尼虽然出身寒微,但因为得到国王古列尔莫一世的重用,大权在握,炙手可热,有人说他下一步就要取国王而代之了;眼下又是喜事临门,他竟一时忘记了潜藏的危险,即使被他视为衣钵传人、曾被他派为访问教宗历山三世的使者的得意门生萨莱诺的马特奥提出了警告,也没让他留神暗藏的杀机。


饶是在政坛摸爬滚打到了权力巅峰,又有几个人能怀疑到自己的毛脚女婿头上呢?马乔尼死在了马特奥·博内洛的手里。


既然闹出了人命,贵族集团一不做二不休,劫持了国王全家,图谋另立幼主,但被镇压了。


马乔尼被害时,萨莱诺的马特奥也受了重伤,但这位有先见之明的后起之秀总算死里逃生。


古一平定政变后,延续了原来的政策,也就任用了马特奥。因为萨莱诺的贵族趁着政变的东风造反,古一要夷平萨莱诺,马特奥劝阻了他,毕竟那是他的家乡。


崛起


古一死后,古列尔莫二世继位,由母后玛格丽塔摄政,马特奥也成为新政府的重要顾问。他博学多才,精通阿拉伯语、希腊语、拉丁语,凭着自己的记忆力,对古一末年因叛乱而遗失的文档进行了修复。但是,1166年,太后任命的宰相却不是他,而是自己的亲戚埃蒂安。


埃蒂安和马特奥素有过节,马特奥不甘心,撺掇太后的弟弟蒙泰斯卡廖索伯爵恩里科发动政变,未果,又撺掇阿格里真托主教詹蒂莱一起刺杀埃蒂安,又未果,被捕入狱。


然而,古代军师运筹帷幄,马特奥却能运筹囹圄,他的同党不仅释放了他,还对埃蒂安发起了围攻。


作为胜利者,马特奥给了埃蒂安一个体面,让他以参加十字军的名义离开西西里王国;而埃蒂安的侄子格拉维纳伯爵吉尔伯特也以同样的理由被迫离开。


埃蒂安走后,马特奥被任为首席书记官、副宰相。虽然不是正宰相,但没有正宰相在位,他就是事实上的正宰相。


当时英格兰发生了国王亨利二世和坎特伯雷大主教贝克特之间的王权与教权之争。教宗历山三世当然支持贝克特,而玛格丽塔太后希望历山三世和贝克特帮她挽回埃蒂安,也就站在他们这一边。


但马特奥的立场却是支持亨利二世,因为他觉得亨利二世的主张更像西西里的先王们。他虽然本人不是出家人,但对宗教事务绝非纸上谈兵,一方面有学识打底,一方面他的兄弟乔万尼和次子尼科洛都是正经的主教,宗教人士。


这场争斗的结局是贝克特被亨利二世所杀——即使他活着,他也帮不到太后;自从失去埃蒂安的辅佐,太后早就被摄政委员会架空了。等古二成年,太后也只能还政。


古二一反乃父所为,无为而治,与贵族共天下,自然与贵族集团相处融洽;他又娶了亨利二世的女儿琼,在欧洲政坛广交朋友,纵横捭阖。


1181年,马特奥的次子尼科洛当上了萨莱诺大主教,衣锦还乡。


对西西里王国和马特奥来说,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隐患——


古二无嗣。


毕竟古二还年轻,没人敢打包票他一定没有成活的子女;或者即使古二始终没有子女,只要提前从旁支选定继承人,制定一套确保顺利继位的方案,这个问题也可以不那么严重。欧洲有一套相对完善的继承法,只要王室还有活人,总能排个一二三四的座次,找到继承人。


然而,就是这个继承人的问题,让活了半辈子的马特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一生之敌不在朝堂,而在京城帕勒莫中心的大街上,而且和他不在一个年龄梯队,甚至还不在一个性别……


宿敌


在明日之君和明日之君之间如何站队,对大臣们来说是送命题,但对此时西西里王国的大臣们来说,这不是问题,因为西西里王国王室人丁凋零,如果严格遵守继承法,有资格当明日之君的只有一个,就是和古二年龄相仿的小姑妈康斯坦丝公主。


在今日之君和明日之君之间如何站队,对大臣们来说同样也是送命题,但对此时西西里王国的大臣们来说,这仍然不是问题:康斯坦丝没有势力。虽然她和古二年龄相仿,但古二成亲已久了,而康斯坦丝别说丈夫了,连提亲的都没有。


其实,她14岁的时候,是曾有人考虑过她的终身大事的。


那正是宰相埃蒂安被马特奥率领的政变者针对的那一年。当时,便有谣言传出:


国王晏驾了,埃蒂安想让自己的兄弟迎娶康斯坦丝获得王位继承权,觊觎王位。


康斯坦丝虽然贵为金枝玉叶,但其出生时便有神父预言:她会毁了这个王国。所以古一早早打发她去修道院上班,当一名终身守贞的修女。既然做了出家人,那么诸如继承王位什么的红尘俗事也不用想了。


所以,想娶康斯坦丝的人,都可以坐实野心家身份。


那么,这样的谣言是谁传的呢?


虽然史无明言,但小编觉得马特奥的嫌疑很大,而且以他的智商,他完全有可能想出这一招——作为政客,实现自己的抱负把政敌挤兑走最要紧,至于会对康斯坦丝产生什么影响,那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古今中外,历朝历代,宰辅们斗皇帝、斗同僚、斗武将、斗宦官、斗太子、斗亲王,但斗公主的却实在罕见。


帕勒莫中心的大街上的萨尔瓦托雷修道院,正是康斯坦丝这些年出家修行的地方;如果照此发展,古二死后,马特奥将率领众臣以康斯坦丝出家为由跳过她,另择新君。


这不是小编乱开脑洞,这事实上正是古二于1189年驾崩之后他所做的事,他更可能早就盘算好了如何扶立哪一位明日之君。


但是,这时候的情况已经复杂很多了——1184年古二的一个重要的决定,让这两个原本不属于同一斗争系统的人彻底走向了对立面,也让马特奥必须重新选择一个不让康斯坦丝继位的理由。


那时的康斯坦丝不仅已经还俗嫁人,而且和丈夫都是接受过贵族集团宣誓效忠的指定继承人了。


而这些宣誓效忠的贵族,包括马特奥。


拥君


当初埃蒂安下台,马特奥并不是唯一的受益人;受益人还有一位,就是先王古一的师傅帕勒莫大主教瓜尔铁罗。


一山难容二虎,马特奥和瓜尔铁罗常年针锋相对。当古二想和宿敌也是北面邻国神圣罗马帝国搞好关系时,瓜尔铁罗表示赞成。而马特奥作为瓜尔铁罗的对手,当然表示强烈反对——更何况,搞好关系的方式有很多,何必要把被诅咒的公主嫁过去呢?虽然当时康斯坦丝已经30岁,并不被视为传宗接代的希望,但神圣罗马帝国为了觊觎西西里王国,真的敢于一试。


所以,当古二晏驾以后,马特奥反对康斯坦丝继位的理由是:先王指定的继承人是康斯坦丝夫妇二人,但康斯坦丝的丈夫海恩里希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的在世长子,你们能接受日耳曼蛮子成为你们的国王吗?


在马特奥的半胁迫半诱导下,包括原本支持康斯坦丝的瓜尔铁罗在内的西西里贵族们同意了另立新君——原本因为私生而没有资格登基的莱切伯爵、古二的堂兄坦克雷迪。


坦克雷迪当初也曾宣誓对康斯坦丝效忠,但从这个结果来看,马特奥可能早就相中了他,对先王遗命阳奉阴违绝不是一夜之间下的决心。


当时,还有一位远支宗室安德里亚的鲁杰罗也出来争位。为了确保天无二日,马特奥只能含泪委屈鲁杰罗一下——很快,街头巷尾都流传着鲁杰罗的黑料,鲁杰罗只能退出竞争。


马特奥又说服教宗克勉三世支持坦克雷迪。出身不合法的坦克雷迪一下成为了合法的国王,感激之余,投桃报李,拜马特奥为宰相,一举填补了自从马特奥驱逐前宰相埃蒂安以来宰相一职长达20多年的空缺!


鲁杰罗不服,却很快被镇压了。


虽然坦克雷迪出身不正,但他的婚姻是合法的,他的子女都可以成为王位继承人,欧家的国祚也得以延续了。马特奥的长子里卡多被他封为阿耶洛伯爵,从此他的家族就像先秦贵族男子得到了“氏”一样,可以自称阿耶洛的某某了,比如他自己就成为了阿耶洛的马特奥。


瓜尔铁罗也及时去世了。


但是,对马特奥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御敌


1191年,德意志国王亨利六世、王后康斯坦丝在罗马由新教宗雷定三世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皇后之后,没有打道回府,而是聚集军队南下攻打西西里王国。


反对康斯坦丝继位的是西西里贵族,在西西里王国只是少数人。如今亨利六世有武力威慑,康斯坦丝有合法继承权,一路罕有抵抗,就连马特奥的老家萨莱诺也欢迎康斯坦丝入住避暑。


有其父必有其子,萨莱诺大主教尼科洛也是坚定的反德分子,见老乡们变节,他气得出走到了那不勒斯,并且接手了城防。


那不勒斯是此战中第一座认真抵抗的城市,尼科洛等人顽强地从5月撑到了8月,终于撑到了转机。


意大利之夏,夏日炎炎,瘟疫开始光顾德军,德军的统兵将领们乃至亨利六世皇帝自己都相继中招;皇帝身体抱恙,神圣罗马帝国内部的敌人们便觉得有机可乘,兴风作浪。亨利六世康复后,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决定撤退。


此消彼长,守卫那不勒斯的西西里军队杀出城外,追杀德军,斩获颇丰。


在萨莱诺土生土长、对乡人的秉性知根知底的尼科洛也发现了一个绝佳的立功机会,给老乡们发了一些陈说天下大势、利害祸福的信。


这场战争,原本德军势如破竹、志在必得,结果因为这场瘟疫,局势反转,作为进攻方的德军十仅存一;那些原本已经投降的城市担心遭到坦克雷迪的报复,便重投这位旧主;而萨莱诺的市民们在收到了老乡大主教尼科洛的信以后,也积极响应,为了给旧主一份将功赎罪的投名状,只能委屈一下在当地避暑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后康斯坦丝。


这下,帝国的国体连同军队一起受损了。帝国的完败,就是西西里王国的全胜:在西西里王国的角度,不仅歼灭了大量敌军,还俘虏了敌国皇后,大挫了敌国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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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谋


然而,康斯坦丝被押解回京后,竟然受到了京城百姓的普遍同情,大有反客为主之势;西比拉感到不安,建议坦克雷迪斩草除根。然而,坦克雷迪以骑士风度自矜,本就不屑为难女人,以康斯坦丝如今的夫家背景,更是多了几分不敢。只是问题还是需要解决,于是他指示西比拉:遇事可以多和老宰相商议。


这时候,马特奥早已身患痛风,行动不便,在家养老。本以为儿子立下如此大功,王位觊觎者康斯坦丝被俘,坦克雷迪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也可能安享晚年了,结果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地迎来了王后的亲自登门拜访。


马特奥当然不觉得这是小题大做,当初身陷囹圄尚能规划政变的就是他本人了;他不能给康斯坦丝同样的机会。


西比拉开门见山:国王不愿杀人,但问题总要解决,决不能让那个女人继续留在京城蛊惑人心了!


不知马特奥对坦克雷迪的想法是否认同,即便如此,他仍然想出了办法:这位老成谋国的宰相当着西比拉的面写了一张小纸条,交给坦克雷迪;坦克雷迪欣然照办。


显然,死扛神圣罗马帝国三个月不下的那不勒斯是一座可靠又坚固的城,城里还有一座名为蛋堡的要塞,四面环水,易守难攻,足以与外界隔绝。


尽管如此,马特奥仍然不放心,还给那不勒斯守将阿利杰诺·科托内也写了一张小纸条特别叮嘱:


好生看守海上救世主城堡里的皇后。


救世主城堡,正是蛋堡的别名,还是康斯坦丝的父王先王鲁杰罗二世生前看重和经营的要塞,而当初将那不勒斯纳入版图的则是康斯坦丝的兄长鲁杰罗太子,也是坦克雷迪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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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为马特奥写信,下图为康斯坦丝被囚


虽然欧洲人迷信,但其实就算先王一缕英魂故地重游,看到自家城堡的高塔上关着一个敌国皇后装扮的女人,只怕感到欣慰都来不及;虽然康斯坦丝十有八九会祈祷先王庇佑,但鲁二生前从没见过她,凭什么相信她其实是他的亲生女儿?


马特奥因为病痛只能做宅男,而康斯坦丝一向走路快;如今康斯坦丝在他的设计下不得不向他看齐做宅女,他心理平衡了。


虽然百姓们因为见不到公主而有些聒噪,甚至对他进行人身攻击,但一切都会向着理想的方向发展——


如果不是第二年教宗国横插一脚的话。


遗憾


之前承认坦克雷迪合法的是克勉三世,而如前所述,现在的教宗已经是雷定三世。


马特奥强撑病体,陪坦克雷迪去格拉维纳见了教宗派来的使者,签订了《格拉维纳和约》,约定把西西里王国的教权都交给教宗国。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对马特奥来说,远比签订不平等条约更加难以接受。


雷三不希望神圣罗马帝国和西西里王国合为一国夹击自己,所以他希望两国各安天命握手言和,既然要言和,当然不能继续扣押对方的第一夫人。


雷三的意思是,把皇后交给我们教宗国便是,剩下的事别管了,作为回报,坦克雷迪将被承认为西西里的合法国王;而一旦不合作,就等着当千夫所指、人人得而诛之的异教徒吧。


教宗国是西西里王国的保护者,坦克雷迪得罪不起,马特奥更无可奈何。当教宗派来使者,马特奥强撑病体,陪坦克雷迪见了他们。他知道,他精心布的好局,眼看就要彻底砸在教宗爸爸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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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消息传来,教宗国的押送队伍遭到了伏兵的袭击。


终究还是让那个会导致亡国之祸的女人跑了啊……


人生布的最后一个局竟然如此收场,马特奥的身体再没好过。


1194年初,坦克雷迪去世。


1194年末,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军未遇抵抗地杀进了帕勒莫。


亨利六世加冕为西西里国王,随即开始清洗那些反对自己登基的西西里贵族,马特奥的两个儿子都没躲过去,长子里卡多被弄瞎了眼睛,反而次子尼科洛虽然有唆使乡人生擒皇后的大梁子,却因为是宗教人士,只是被押回德国囚禁,亨利六世对宗教界的求情也一概无视。


老宰相没有看到这一切,他已经在一年前过世了。


后记


逃得过生前,逃不过死后。


亨利六世夫妇的御用文人埃博利的皮耶特罗对马特奥口诛笔伐,一口一个“重婚者、牧师、加略人犹大、九头蛇”,绝不称他为宰相大人,还说他为了治疗痛风,竟然丧心病狂地用小孩的血给自己洗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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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描述重婚,下图描述小孩血洗脚


虽然中世纪的医学在我们现在看来落后,但其实马特奥的家乡萨莱诺在当时是以医学领先闻名的,当时康斯坦丝愿意去避暑,也有调理身体的​原因。


然而,对自己的家乡,马特奥救得一时,却救不得一世:亨利六世发挥了霸道总裁因为一个人放弃一座城的作风,萨莱诺从此一蹶不振。


西西里宰相马特奥:付出一生的时间还是没能阻止那个女人登基


老宰相为自己选定的墓地在帕勒莫的一家名为圣贝内德托的女修道院。


当初那场政变,马特奥被政变者重伤,而古一全家也被政变者劫持,不知道年幼的康斯坦丝在不在其中。那时,他们处在同一阵营,却也是最后一次。


马特奥本身博学又是大主教的父亲,而康斯坦丝做了多年的修女,他们都对神学有研究,有共同话题。对他来说,她也并非符号一样的陌生人,他们甚至在古二设的家宴上一起吃过饭。


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比自己年轻至少二十岁的弱女子,心狠手辣如马特奥也未必会吝惜些许的善意和温情,也许还会对她的大龄未嫁和错失王位有一些歉疚,继而予以宽慰和补偿。在她被他的亲儿子设计生擒的时候,无论是出自人性的复苏还是政客的理性,他都没有建议过对她实施就算我不能如意你也别想活了这样玉石俱焚式的暗杀,没有授意任何人让她暴病而死——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的存在不能对谁构成威胁。


修道院不同于尼姑庵,是一个消息灵通的所在,上至天下大势,下至宫闱秘闻。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不出来则已,一出来,就算不是政治家,也绝不是菜鸟。


不知马特奥临终时是不是想过,如果那个女人始终没有从修道院里出来,该多好。


但是,讽刺的是,后来豁出性命不惜对抗自己的丈夫也要维护西西里王国乃至将仅存的王室血脉传承下去的,恰是这个他付出一生的时间想要阻止的女人——正如在被萨莱诺的老乡们围攻时她所喊的那样:我是和你们一样的西西里人。


西西里宰相马特奥:付出一生的时间还是没能阻止那个女人登基


至少在他生前,他没有输。​


当亨利六世倒行逆施的时候,她自然会明白他的立场,亨利六世死后,她也没再为难尼科洛。


管仲亦曾箭射小白,勃鞮亦曾追杀重耳。此一时,彼一时。宰相父子只知有自家国王,不知有敌国皇后,各为其主,成王败寇,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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