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苹果同学送了我一个很酷的封号:收快递大王,因为我几乎每天都要收几个包裹。
没想到过了个年,封号就保不住了。
我们家把宅家隔离执行得十分彻底,不仅全家不出门,而且,除了蔬菜,没在网络上买任何东西——减少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接触。
于是,年后我们只收过三次快递,都是盒马送来的食材。
全家宅着的这些日子,苹果总是会问,“疫情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每次都得不到确定的答案,每次都让他失望。
终于有一天,他没再问疫情什么时候结束,而是用一种既怅然又庆幸的语气说,“如果疫情还不结束,我就能存到很多钱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不能出门,也不能收快递,钱就花不出去。”
“疫情结束了你也可以不花钱啊!”
他笑笑,“那我忍不住呀!”
这个正月,原本会是苹果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因为,这是他人生中最有钱、对消费有着最多热情的阶段。
过年时,收到不少压岁钱,厚厚一沓现金,他每次用一双小手整理那些钱,都要费很大功夫。那几天,他几乎每天都在盘算着,如果把之前看中的七八套玩具都买了,自己的钱还能剩下多少。
每做出一套方案,过一会儿又觉得不妥,然后重新规划。
在他看中的玩具里,有两套是可以和原先的玩具合体的,不仅能拆分之后重新组合,还能拼出更大更酷的角色,他也在不断设想,哪个零件,用在哪个地方。
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那时还在老家,我还没忍心告诉他,外面的这场疫情有多严重。所以,他一直计划着,一回北京就下单。
回来第一天,我们就向苹果同学传递了一个谎言:现在疫情严重,所有人都要主动隔离,所有快递都不许发。
几天后,他看到爸爸能收到蔬菜,以为快递通了。可是爸爸说:为了大家的基本生活,食物是可以破例快递的。
起初他死心塌地等着疫情结束,可是五六天后,就开始每天问什么时候能通快递。
再过了五六天,终于按捺不住了,他说:“不然先下单吧,等疫情结束,就会给我送过来了!”
事已至此,只能答应。
谁知道,第三天就给送来了。
张先生取回玩具时,苹果同学欣喜若狂地问:“哇,没想到现在快递还让发玩具呀?”
我俩心照不宣地沉默不答。
拿到乐高玩具,他很快乐地计划着,“我今天就要把它拼完!”
然后,不到两小时的时间,349元的乐高,就拼完了。
这份快乐,期待了半个多月,却在两个小时内就被消耗殆尽,他显然有点失望。而原本的一连串后续购买计划,居然没再提起。
因为这一波疫情,他的消费观,怕也要提前成熟起来了。
前几天,和大家在群里讨论一个育儿问题:“要不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去满足孩子的物质需求?”
提出这种问题不难理解,毕竟,现在大家都认同,孩子要富养。
在许多人的认知里,原生家庭几乎要决定孩子的一切。大家都生怕,孩子长大后,自己成为孩子回忆里那种不堪的父母,所以诚惶诚恐。
然而,只要带过孩子就知道,有些孩子是永远都不可能被父母满足的。他们的物质欲望,可以说是源源不断。
很不幸,苹果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对“买东西”这件事充满热情。
别人有的玩具他要有,别人没有的玩具他也要有。家里没有的玩具他要买,家里有的玩具,他遇到了也要买。
很多育儿专家会说,满足呀!
甚至还有一个故事,说有个家长,从不给孩子吃巧克力,孩子都抑郁了。家长咨询专家后,给孩子买了一行李箱的巧克力,让孩子随便吃,孩子就被治愈了。
……
我敢打赌,这个故事是编的。因为,孩子才不是这么简单的生物。
就像苹果,我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发现,他那么爱买买买,甚至都算不上什么物质欲望。
起初他什么玩具都要,我从各个角度都把道理讲了一百遍,答应的很好,但一到商场就开始纠缠。
后来我只好规定,出门一趟只能买一个玩具,去游乐场就不能买玩具。
执行得也很好。
但是他买完玩具之后,就会要求买各种吃的,如果吃的也不给买,就会问我:
“妈妈,这个刷子咱们家需要吗?”
“妈妈,要买菜吗?”
“妈妈,这件衣服适合你,买吧!”
“买吧!买吧!买了它吧!”
……
比起拥有什么,他更热衷的是买买买这个过程。而且,是真实的买买买,购物游戏他根本不感兴趣。
这样的孩子,真的要去满足的话,真的是无穷无尽。
大概是在苹果快四岁时,有个周末,我和张先生大吵一架。
气愤之下,带着娃去了朝阳大悦城。
那时,我们已经开始执行“一天只买一个玩具或者去一个游乐场玩”的约定,大家遵守得还算不错。
但是那天,刚进商场的大门,我就大义凛然地对他说,“走,今天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玩几样玩几样,没限制!”
可惜,并没有听到想象中兴高采烈的欢呼,小人家面无喜色,一秒钟就无缝衔接地仰头问我,“那买玩具呢?”
我直接无语。
第一个玩的项目,是个小型游乐场,可以爬上爬下的那种,80元门票,不限时。平日里,我们常在那样的游乐场玩,一呆一整天,玩累了都叫不走。
可是那天,我在家长等候区,才刚找到地方坐下来,他已经出来了。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出来,他自然而然地回答:“这个没意思,我还得玩别的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玩!
那天,短短4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们玩了四个游乐场,其中包括80元的攀登游乐场,两个电视游乐场,各80元,还有200元的海洋球游乐场,价格很不合理,但他说什么都要进。
在商场吃完晚饭后,因为他一句“今天倒是玩爽了,就是什么也没买”,我们又去店里买了一盒乐高。
那天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带着他走出商场时,外面暮云染金,微风拂面,一个特别美的黄昏。我最爱的小孩,结束了一天的无限制消费,抱着新买的乐高,脸上并没有多少快乐。
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想让这个小孩获得物质满足的快乐,我真的做不到!
之后的一年里,我们之间的许多冲突,都是因“买”而起。
他想买,我觉得他同类玩具够多了。
他想买,我觉得他要的东西太劣质了。
他想买,我有别的事情要去忙。
……
他总是想买,我总是不能满足,我们都会因此不快乐。
好在,后来他慢慢认识了人民币,也有了一点数字的概念,知道了东西有便宜和贵的分别,知道一沓一块钱都不及一张一百元值钱。
我终于找到了这件事的破解之道:每周给他100块钱,从此除了节日礼物,不再给他买玩具。
出去玩,如果是我发起,那我买单,如果是他要求,就要自己买单。
当时朋友们说我给的太多了,但是在不给他钱之前,一周100元,是根本挡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的。
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当他对钱有了自主权,很多问题都变得轻松了。
记得他第一次买东西,是在一个报刊亭,70块钱买了两本乐高杂志。
选好之后,他问我,“妈妈,我可以买吗?”
“当然,你有钱,你想买就买啊!”
他欣喜地付钱,然后拿着那两本杂志和找的30元,连走路的步伐,都快乐得六亲不认。
之后,我们几乎没再为“买买买”发生争执。因为,他任何时候问我要不要买,我都说要,反正不需要我付钱。
他反而学会了比较,也学会了取舍。
和大人一样,孩子有钱当然很好,但它也一定会有附带的隐患。
去年我们回老家过年,苹果同学一下子收集到了几千块钱压岁钱,原先给他的钱包忽然不够用了,他让我网购了个电子存钱罐。
那段时间的他,真的很浮躁。
每遇到一个喜欢的游乐场,就会办张卡,三百,五百,一丝犹豫都没有。
每看到喜欢的乐高,就让我们帮忙下单。
出门必带钱,不出门也要创造机会出门花钱。
有天,我朋友答应带着他们一起去书店,他揣着200元兴高采烈去了朋友家。可是因为下雨,最终只能在家里玩,没去书店。我接他时,他伤感得几乎要哭出来,不断叹气,“哎,今天的钱白带了!”
……
尽管我很多次想尝试着教他理财、投资,但都被他拒绝了。他总是说,“钱在家里放着也没用,还不如带出去花了。”
我也好几次善意提醒他,网络上很多东西都比实体店贵,等两天可以省好多。但是他问我,“这不是我的钱吗?”然后告诉我,他不喜欢听到我说这些。
好吧。
没过多久,他的存钱罐里,就只剩下不到1000元了。而他那副浮躁的样子,也在一点一点挑逗着我的愤怒。
最终,因为他弄坏了张先生的眼镜,我让他付了600多元的维修费,他才终于摆脱穷人乍富的不可一世,回到每周一百的平民秩序。
本来他过生日时,也收到不少红包。但是因为红包打在我的手机账户里,我就一直欠着,他倒也没有太大意见,只拿便利贴做个提醒。
这次过年,是他第二次暴富。
年前,我和读书会还有花生日记的很多朋友一起共读《小狗钱钱》,反复阅读,受益匪浅。当时就想着,也要带苹果同学读,可惜他不喜欢那个故事。
没法强求。
怎么也没想到,阻止他再次快速破产的,居然是这波来势汹汹的疫情,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过年那几天,苹果同学总是把他的几千块钱数来数去,然后嘴里还念念有词,“谁要是一下子丢掉了几千块钱,那可真是太惨了!”
我爸看他财迷的样子,笑完总不忘提醒我,“别太放任他!虽然现在不缺钱,但人生从来都是一阵一阵的,谁知道呢?由奢入俭难,现在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以后万一真没钱了,就适应不了了!”
上一代人有个毛病,总是甩不掉头脑中那些悲观的念头。而我,总是相信,人生会变得越来越好,绝不会越来越糟。
但是没多久,这场疫情就用一个个悲惨的血泪故事告诉我:盲目乐观是愚蠢的,毕竟,你只是一个人类。
是啊,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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