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的孤獨,是藍色的

如果把孤獨視覺化,大約最接近藍色。所以銀幕上的孤獨,總是

色的。

從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藍》到索菲亞·科波拉的《迷失東京》,再到多麗絲·德里的《櫻花盛開》,深深淺淺、濃濃淡淡的藍映射著各式各樣、各形各態的孤獨,從屏幕裡暈染開來,逐漸盈滿整個觀影空間,直至滲透觀者內心。

《藍》的黛夜藍像一片不見天光的心靈深海,它是創痛的孤獨;《迷失東京》的霓虹藍像都市的夜幕,乍看華麗斑斕,湊近了看卻佈滿蝨子,它是失意的孤獨;《櫻花盛開》的日和藍本身也像一曲舞踏,平和內斂、踽踽獨行,它是暮年的孤獨。

年輕人的孤獨,是藍色的

藍白紅三部曲之藍

而意大利導演卡洛·西洛尼的處女作《索萊》投映在視覺上的是一片水洗般的薄荷藍,在保有藍色系天然的視覺冷感和沉靜調性的同時,又獨具一種乾淨的初生感。它是年輕的孤獨。

一個是遊戲度日的小混混,一個是身懷六甲的外來族裔,厄曼諾和萊娜假扮情侶,鑽法律的漏洞,好把萊娜腹中的孩子賣給厄曼諾不孕的叔叔。依照協議,他們搬進叔叔租的待產公寓,厄曼諾負責照顧(監視)萊娜,確保母子無恙。只要孩子健康出生完成交易,他們就能各自拿錢離開。

沒有什麼劇情,只是生活起居;沒有什麼對白,只是最低限度的必要交流;甚至沒有什麼視覺內容物,多數時候只是兩人、一房以及大片未被填充的薄荷藍基底。這讓影片有一種真空感,讓鏡頭(此時也是觀眾的眼睛)只能更專注地凝視著少男少女的臉——同樣真空的兩張臉。

年輕人的孤獨,是藍色的

《索萊》

這種真空,一來是無內容物的淺白,沒有創傷、沒有故事、沒有經年累牘的歲月沉澱,這種年輕的孤獨不是純粹後天性的孤獨,而是一種與生俱來且未經人事的原生孤獨。二來,這兩張真空的臉上甚至沒有太多情緒。加之板正的構圖和固定的機位,《索萊》鏡頭裡的孤獨幾乎是靜止的、凝滯的。

《藍》有一種由內向外噴薄的情緒張力,一種自深海奮力上游、尋找光明的行動動向;《櫻花盛開》的節奏和情緒雖然都和緩得多,但一曲曲舞踏就是一次次掙扎和調解,最終逐漸將思念內化;《迷失東京》也是一場徘徊的困局,沒有《藍》和《櫻花盛開》中的某種走向或結果,但始終人對孤獨是有對抗的。

年輕人的孤獨,是藍色的

《櫻花盛開》

年輕人的孤獨,是藍色的

《迷失東京》

但《索萊》不光沒有流動的走向性,就像一個個平行延伸、無限複製的斷片截取,厄曼諾和萊娜的孤獨是此時此刻,卻也是每時每刻,生來即是如此,大概最終也沒有出路;甚至沒有內在的對抗性,只是接受、習慣和麻木。

這是厄曼諾和萊娜的孤獨,也是當代年輕人的孤獨。孤獨當然不是人類的原始天性,但是似乎演化成了當代年輕人的第二天性。於是因循著物質守恆原理,作為交換,締結情感關係的本能反而異化成了一種後天能力,且越來越多的人明明確確地無法掌握這項能力。這大概就是導演所說的“現在的年輕人好像已經不懂愛了”——他們對孤獨是熟悉的,對情感是陌生的。他們在孤獨裡遊刃有餘、為王稱後,面對情感卻手足無措、誠惶誠恐。可說到底,人內心裡對情感的渴望消亡了嗎?恐怕沒有。

本就是無根的局外人,沒有情感的依託和歸屬,厄曼諾和萊娜自己掙自己的活路,過得一天是一天。於是最是自由,也最是“無情”。對他人,自然不會輕易產生情感上的聯結感和責任感。可是早產的嬰兒需要母乳餵養,於是他們不得不像一對真正的年輕父母一樣一起照料新生的嬰兒。一心等著“卸貨”拿錢走人的少女,竟然對懷裡的嬰孩生出了不捨;吊兒郎當渾渾噩噩的少年,竟然默默觀察修車廠的工作,告訴萊娜自己可以養活她倆。當然還有主要轉折背後更多微妙的細節。

麻木開始甦醒、凝滯開始震顫、無所謂開始有所謂。靜止的薄荷藍底調緩緩地流動起來。

年輕人的孤獨,是藍色的

《索萊》

不可扼殺的情感渴望和早已退化的情感能力在孤獨這個介質裡共生,這是影片的核心矛盾。這個矛盾本身,並沒有多新鮮。言情劇常以開闢一片現實不可得的白日夢場域來關照當下年輕人的情愛心理——在現實生活中不可遇不可得的愛,在這個場域裡可以輕易被製造。而卡洛·西洛尼的關懷則反其道而行之,他選擇去正面直視、深入探看那些愛慾沒有消亡,但無法建立、維繫情愛關係的當代年輕人。

《索萊》裡有兩個孤獨靈魂在特定環境裡的依偎,兩個主流世界的局外人在某種意義上的相知,但那大概還不是愛情,影片並無意在現實的“無”中生出戲劇的“有”。那場燭光中的吻戲是理性的渴望,多過於感性的迷醉。是習慣了孤獨的靈魂一朝被激發了情感的本能後,想要愛,於是清醒地渴望靠近,又不完全懂得愛,於是笨拙地試探、生澀地感受。愛情是偶發的概率事件且不說,親情似乎也是種奢侈。懷裡的孩子想留,可難留。難做的抉擇引發了全片唯一一次情緒爆發,但也依然只是剋制地點到為止。於他們,這是多餘而無用的。肆意的情緒抒發是生活無憂者的特權。

年輕人的孤獨,是藍色的

影片沒有浪漫化當代年輕人愛的能力的缺失,為他們製造一段愛情;沒有理想化厄曼諾們和萊娜們面臨的實際抉擇處境,給他們加塞一出人間喜劇——這恰恰是我覺得《索萊》最珍貴的地方。它的敏銳、它的分寸,讓人不禁想要大聲嘶吼出來。

雖然導演本人自述影片至多隻是關懷了片中的兩個人,而無法關懷更大的群體,但其實影片徹底的去戲劇化、全然生活化的語言風格讓影片傳遞的情感更為普世,共情的範圍更為廣闊。邊緣少年、嬰兒交易,影片的元素本身是極具戲劇性的,可主創要的不是激烈的衝突、獵奇的窺探或者腥羶的渲染,他們偏偏在事件裡尋找日常——嬰兒交易的故事架構下,觀眾看到的卻是待產、哺乳、吃飯、睡覺、逛超市、做檢查等等的生活場景;在個體裡尋找共性——把邊緣少男少女原到這個社會中隨處可見的一個個生活意義缺失,習慣孤獨又渴望情感的年輕人。影片的最後也停得乾淨利落,他們會有怎樣的未來,觀眾不得而知。就像每一個現時的年輕人,總是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主創們意不在提供答案或輸出價值,只是出於完全對等視角的溫柔凝視。片名“索萊”是意大利語“太陽”的意思,原是萊娜對孩子的寄語,我倒覺得真正像太陽一般照拂著片中人以及觀眾的,正是影片主創的這種溫柔凝視。


如果你對社會熱點話題有敏銳的感知力與豐富的寫作經驗,歡迎自薦為《三聯生活週刊》微信公號自由撰稿人;如果你在藝術時尚、影評娛評、美食體育、旅遊地理等任一領域有所專攻,歡迎隨時給《三聯生活週刊》微信投稿。

撰稿人申請與原創投稿皆發至:[email protected]此郵箱長期開放。投稿需從未在任何公開平臺發表過。

一經投稿,即默認由《三聯生活週刊》編輯修改及發送。20天內未收到回覆可另投他處。

來稿請寫明聯繫方式,標題註明“自薦撰稿人”或“投稿+稿件領域

”。

稿件字數2000~3000字為佳。

一經採用,我們將提供有競爭力的稿酬。

期待你的文字。

年輕人的孤獨,是藍色的

武漢現場:抗擊新冠肺炎

年輕人的孤獨,是藍色的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