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圈捐助走在前
1月26日，一批醫療物資到達了武漢的順豐網點。不久，五家湖北省內醫院就收到了30000枚醫用外科口罩（符合YY 0469-2010標準）和250套醫用一次性防護服，總價值57500元。
這批物資是由一個叫“國王街”的組織捐助的。他們在1月26日當天就在微博上發出了這批物資購買和捐贈的詳細信息。
從微博上的信息看，“國王街”是蔡徐坤的一個粉絲團體。
可能有些人會覺得國王街捐贈的醫療物資總價僅有值57500元，實在太少，但我們之前在《一個樸實無華的募捐故事》裡提到了，想做到直接捐贈合適的醫療物資給醫院，實際操作中有很多需要克服的困難，我們臨時組成的微信群也只捐助了價值遠不如他們多的醫療物資。
更不用說幾天之後，武漢紅會以一己之力向全國人民證明了，哪怕只是收到物資之後，對物資進行合適的分配，並詳實準確地公示出來，都成了一件難事。
相比之下，國王街的行動快速、直接、透明，被襯托得不可多得。
當然，說不可多得還是過了點，起碼在粉圈這個群體裡，也不止是蔡徐坤的粉絲一家在想盡辦法向醫院捐助醫療物資。
比如多個明星粉絲團臨時組成的“666聯盟”，一直在努力為醫院捐助醫療物資和其他用品。僅在1月30日之前，他們就捐贈物資共計41萬元，其中包括一次性醫用外科滅菌手套共計3萬套、1000個防護面以及8200件醫用防護服。而他們還在不斷捐贈，近期的一次捐助成功，是在2月11日，向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定向的捐贈666箱高潔絲夜安褲送達。
能想到為女性醫務工作者捐獻安全褲，是細緻地考慮到了她們的真實困難，也很可貴了。而這是前期很多參與援助的大公司、大基金會都沒有想到的細節。
更可貴的是，這個“666聯盟”不止一家明星粉絲團，而是由很多家看似毫不相關的明星粉絲團組成的，其中包括鹿晗、尤長靖、張雲雷、劉憲華、肖戰、鄭元暢、李榮浩、王心凌、張紫寧、彭楚粵等多個明星的粉絲團體。
這些看上去毫不相關的粉絲團體，臨時聯合起來，向醫務人員捐贈物資，能把事情做成做好，並且清晰準確地在微博上進行公示，其實是需要很強的組織管理能力的。
如果你對粉圈文化有一定的瞭解，你就不會對粉絲團體高效的組織能力感到驚訝。
粉絲團體動力學
在圈外人看來，粉圈意味著個個圈地自萌的小團體，要麼互相網上瘋狂對線，要麼你在自己的小團體利用自己的一套文化符號自嗨。
兩者結合的展現，是在微博等粉圈活躍場所，像打榜和熱搜等主陣地上，各路粉絲團體進行的無止境的競爭。
平時閒雜人等會感覺粉圈存在感極強，佔用熱搜，把明星信息刷得鋪天蓋地。粉圈內部的文化產品外溢後也容易讓人一頭霧水不明所以（低幼化現象也存在），更有瘋狂對線導致網上一片狼藉，很有可能誤傷無辜。而在明星出現一些熱點事件（往往是偏負面的）時，他們又會竭力維護明星，和社會主流價值觀有所違背，他們的辯解在外人看來往往不能共情。圈外人常常給粉絲冠以“腦殘”二字，彷彿他們所作所為不動腦子。
然而，即便粉圈內的主流是由激情驅動而粉上某個明星，並在這個過程中有一些瘋狂的為明星做些事情的舉動（應援、打投、接機、買唱片、刷票房等），想要把這些激情的大眾組織起來，引導他們為某個明星真正做些事情，也是需要很強的組織管理能力的。這一點你無法否認。
舉個例子，去年新浪微博上有一件鬧得很大，影響力已超出粉圈的事情，就是蔡徐坤粉絲質疑周杰倫的人氣，導致一群快要步入中年的周杰倫粉絲大量湧入微博為周杰倫打榜，和蔡徐坤粉絲髮生了激烈競爭。
所謂“打榜”，打的是微博上的“明星勢力榜”，通過一系列的複雜算法，計算明星的微博閱讀數、互動數、他人微博提及數、搜索量、愛慕值、正能量值等係數，得出某個明星在微博上的熱度，進行排名。
其中很多環節可以由粉絲操縱，以提高明星微博熱度，提高排名，粉絲進行這方面的操縱就是“打榜”。
其中一個打榜的手段，是購買微博的“虛擬鮮花”獻給明星，提升“愛慕值”從而提高明星熱度。根據報道，在蔡徐坤和周杰倫打榜戰況激烈的7月，蔡徐坤收到了超過519萬朵虛擬鮮花。而虛擬鮮花每朵售價2元，這就意味著蔡徐坤粉絲已經花了1000多萬元在這筆投入上——來總笑得很開心。
募集到500多萬朵虛擬鮮花，考慮到其中不少是很小額的虛擬鮮花購買，這意味著起碼動員十萬到百萬數量級的粉絲進行虛擬鮮花購買，這種組織能力，想想就驚人。
除了購買虛擬鮮花，打榜還有很多其他方法。南方都市報的報道中就提到，“輪博”就是轉發指定微博，以提高明星的互動數。輪博也需要組織大量粉絲進行轉發。可以想見，光是聯絡很多人，佈置任務，精確到什麼時候轉發哪條微博並達到多大的量，就是相當大的挑戰。
這其中負責組織管理、甚至有和明星經紀公司聯絡渠道的粉絲，在某些學術論文中被稱為“核心粉絲”，或者叫“粉絲頭領”，就在其中扮演著管理者的角色。他們需要有清晰的信息傳達能力、多人組織協調能力，有時也需要一定的經濟基礎。
核心粉絲本領高
除了管理型核心粉絲，還有一類核心粉絲，是技術型核心粉絲。
這一類粉絲是擁有管理技術之外的一技之長（人也可以有管理技術，和管理型核心粉絲界限較為模糊），他們有的技術往往很雜，能夠為粉圈做出自己突出的貢獻。
比如，想要知道偶像的行程、動向等信息，就需要強大的信息檢索能力；進一步，想要從官方通稿中讀出隱藏之意，分析能力必不可少。
又比如，粉絲團體要在微博上發佈信息，把事情說清楚，有時候還要喚起更多人的共鳴，就需要較強的文案能力；有時候發佈的信息需要插圖或視頻，圖片和視頻加工能力就必不可少；更有大手子能將偶像的視頻資料再加工成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文化產品，那就更可貴了。
對偶像信息、內容、文化產品等進行檢索、分析、再加工，本質上是一種文化產品生產行為。其實這也很好理解，有些愛好者本身也在做這些事，我在之前的文章中也對喜歡的文化作品進行過分析和再加工。
這些文化產品的加工再生產，對粉絲團體是很重要的。
畢竟絕大多數粉絲要麼忙於工作，很難有時間精力去搜索關注的明星信息；要麼缺少情報搜索和分析能力，只能做伸手黨；要麼空有一腔熱情，卻不知道該怎麼為偶像做貢獻；要麼缺少才華，如果沒有再加工，無法更沉浸式地體驗到偶像的美好，也無法用更好的詞彙描述自己的偶像，只能復讀別人寫好的誇讚的話。
產生文化產品的技術型核心粉絲，就為絕大多數粉絲提供了可以消費的偶像文化產品，包括偶像信息、關於偶像的文案、視頻、圖片等，等於提供了維持粉絲社團內部團結的信息資源和文化養料，創造了粉絲團體的共同語言，凝聚起整個粉絲社區。
這個時候，管理型核心粉絲就可以通過其管理才能，組織粉絲社團，給他們提供為偶像做貢獻的方式方法，比如號召他們打榜、轉發、點贊、反黑（對關於偶像的負面信息進行澄清或對線）等。
通過管理型粉絲和技術型粉絲的合作，為絕大多數普通粉絲提供文化資源和行動方向，一個粉絲社團不僅可以維持，還能夠不斷運轉。
不難看出，核心粉絲構成了粉絲團體的最核心組成部分，而管理型和技術型的分法又頗有政務型官員和事務型官員的影子。粉絲團體內部也就形成了一定的組織結構，組織結構的複雜程度、層級數量和粉絲團體的人數有關係。
而且和很多人所想象的不同，不少核心粉絲其實是出身名校，工作也不錯，有一定的文化資本、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能夠很好地處理工作和追星的關係。
這其實並不出人意料，畢竟上面提到的那些管理能力和技術，都是可以遷移到日常工作學習中的。如果能在粉絲群體裡混成核心粉絲，那麼在日常工作學習中取得一定成績也並不意外。
粉絲團體的組織優越性
在突發事件發生，需要完成緊急任務的時候，比如像現在給醫護人員捐助的任務，粉絲團體的組織優越性就體現出來了。
舉個例子，我們在《一個樸實無華的募捐故事》裡就寫過，我們募捐的群是臨時拉出來的，裡面不過30來個人，都是朋友的朋友，互相也不認識，毫無共同語言，突然一起做事，效率上低了很多。再加上人數很少，有的資源、渠道、信息都少，所以捐助的物資不多。
而粉絲團體則有著組織結構，出了事可以第一時間反應起來。如果覺得自己的團體力量有限，他們也會選擇不斷聯合其他粉絲團體，就像“666聯盟”的組成。這些粉絲團體看似互不相關，實際上核心粉絲之間是有一定聯繫的，很快就可以通過核心粉絲的組織，臨時組成一個捐助的聯盟。
更可貴的是，這個聯盟也不是憑空建立的，之前就有幾個粉絲團體在公益上合作過，在合作的基礎上，各家磨合起來也容易，就有了這次的合作。
聯盟建立起來後，成員多了，就能夠支撐起各種分工協調，解決各類問題。比如讓很多捐助者頭疼的物資尋找工作，“666聯盟”成員本身在現實生活中從市各行各業，分佈在多個國家，瞭解醫療物資信息的人也是有的，“666聯盟”的成員在接受採訪時透露了物資來源：
“第一批1.2萬雙一次性醫用滅菌外科手套是劉憲華小C應援站的粥粥找到的。找到資源的那天正值除夕，我們掃完了廠商的所有可供現貨，並在當天發出，隔天就到達了武漢的醫院。之後我們又在網絡上找到了1000份面罩。第二批手套的貨源來自於韓娛站子JSHINE李鍾碩。現在我們即將從海外運回的8200套防護服來自於肖戰公益站小愛的朋友。”
信息分析和檢索能力在確認物資是否合規、打通物流渠道等方面起到了作用。比如從澳大利亞採購的物資，就需要人讀英語材料確定其合規與否，還要想辦法通關。
之前提到的文案、作圖等能力，也可以遷移到捐助活動中。“666聯盟”的成員在採訪中還提到了這方面的分工：
“666聯盟的文案由彭楚粵後援會和李榮浩吧兩家負責，擅長作圖的金鐘仁吧負責了聯盟的物資報告圖。”
說句題外話，這段採訪倒也給媒體公司指了條路——以後可以去彭楚粵後援會、李榮浩吧、金鐘仁吧招聘專門的人才。
而採購、信息核准、醫院對接等行動的決策，各路人馬的組織工作，則需要管理型核心粉絲不懈努力。
無論是日常生活中，還是如今的關鍵時刻，你都會發現，看似一些很基礎的工作，能夠做合格都是可貴的品質，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在公司裡都算是靠譜的員工。
舉離我工作比較近的對外展示部分的例子，那幾天某地紅會文案不清不楚，讓人疑惑，數字展示的時候都能出問題，顯得很不公開不透明。反觀這些粉絲團體，比如“666聯盟”，捐助文案清楚，表達流暢，還附帶了圖片證明，顯得公開透明。
就這條微博，只要文字條理清晰，照片拍攝得當，都是很基礎的文案和圖片處理工作，但能做好就已經很靠譜了——真是同行襯托得好啊。
粉圈女孩特殊性
“粉圈女孩”們高效捐助物資的行為，也給我們帶來了很多啟示。
首先，隨著經濟的發展，民營經濟早就是經濟活動的重要參與者，廣大人民群眾也早已吃飽穿暖，有了更多追求，這個時候政府在緊急情況下向民間，無論是企業還是社會團體求助，其實都是可行的，也不丟臉，民間也會積極響應。所以幾天前民政部懇請騰訊阿里開發社區公共軟件，是很合理的，只不過那個口氣有些不大好聽。
其次，民間力量怎麼用，也是個問題。之前我們寫過政府和民間合作，有比較成功的，如《英雄城市的自救》裡溫州政府和各種商業組織的合作；也有拉胯的，比如《這頓家宴不好吃》裡平日好大喜功的百步亭社區。這就很考驗兩方的智慧了。
另外，粉絲團體進行捐助，也有其特殊性。
比如在用好民間力量這一點上，民間力量也需要監督，不然也會墮落。粉圈則正有這個特殊性：假如一個粉絲團體敢在公益上做壞事，就會很容易被其他有過節、有矛盾的粉絲團體抓住把柄，當場就在微博上錘爆了。所以這些粉絲團體在用錢的時候慎之又慎，捐助賬目往往公開透明（當然這並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比如某些粉絲團體的核心粉絲就搞過針對其它粉絲的詐騙行為）。
另一方面，粉絲團體對公益項目也巴不得公示一番，這樣會對他們的公關有利，不僅可以為自己的偶像增光添彩，也能吸引更多潛在粉絲加入，所以他們的公關文稿寫得也很清楚而有誠意。
粉圈還有一個特殊性，就是在官方層面上很是低調。別看粉圈在微博上吵吵嚷嚷，頻繁地刷屏引發吃瓜群眾反感，為微博員工的KPI作出了巨大貢獻，但我國有權有勢的官員們可不怎麼上微博，根本不瞭解這些粉絲團體內部的組織管理能力——他們要是瞭解了，說不定會大吃一驚。
別說官員了，就連社會學方面對粉圈的研究工作，老一輩教授們都不怎麼涉及——在這一領域做出一番成績的往往是很年輕的學者，從行文上看甚至可以猜出他們其實是粉圈內部人士。
眾所周知，我國對非營利機構的政策是一言難盡，往往能達到你想做好事有各種限制，瞎折騰卻可以隨你去吹得尷尬局面。總之，某些領域的非營利機構，越是正規，越容易受到掣肘。粉圈在官方層面上低調，反倒讓他們規避了來自公權力的干涉——可能有權的人也不把他們當回事，沒興趣瞭解粉圈，只是覺得是小孩子們胡鬧。
但從這個意義上看，粉絲團體的繁榮，也不過是國內公民社會發育不良的副產品。
寫到這裡我心裡也有點矛盾。最近很多老人捐出了他們的積蓄，還被廣泛報道，我看著不是滋味。我想，既然粉圈女孩們不怕報道，還歡迎報道，不如少報道那些傾家蕩產捐款的老人和困難群體，而多報道一下粉圈女孩們。
但是，如果報道多了，粉絲社團的組織能力被更大的權力發現了，恐怕對粉圈女孩做公益也並不是件好事——他們會面臨更多權力的滲透和收編。
最後，粉圈中不乏有才能、有良心、有智慧的新一代年輕人，儘管有的時候也有一些惡劣事件（比如網絡暴力），在絕大多數時候，是聒噪了點，但人畜無害。關鍵時刻，他們也能站得出來，他們應該得到尊重。
更何況，誰沒點業餘時間的小愛好呢？對別人愛好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寬容。我們要記得，李文亮醫生是勇敢的吹哨人，我們也該記得，他是個喜歡《慶餘年》的普通人。
參考文獻：
鞠春彥, 楊軒. 核心粉絲是如何煉成的——基於文化資本視角下的粉絲社群研究[J]. 中國青年研究, 2019.
飯圈女孩馳援武漢：我們“每一天都在解決困難”|界面新聞 · 娛樂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3929793_qq.html
民政部懇請騰訊阿里開發社區公共軟件 回應來了_網易科技 https://tech.163.com/20/0210/22/F52BBOVG00097U7R.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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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oeeee.com/nis/201907/24/592061.html
注：封面圖片來自 CHINADAILY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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