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述《穿越生死的情書》節選:Letter 7他們追求的只是一種幻想

林尋:

你放手讓爺爺平靜地離開,很觸動我。因為在我身邊,看到了太多人放不開手。

今天上午8點,臨上臺前,我取消了一臺手術。這是從業7年來,我第一次在手術室門外,以強硬的姿態勸退患者。這也是近半個月來,第7次我與他的家人對談。

患者21歲,因頻繁頭痛嘔吐前來就診,卻在CT檢查時意外發現好幾處顱內多發轉移瘤。因是家中獨子,平時備受重視,他的父母、祖父母還有家裡所有的親戚,十幾口人全都來了。大家看著CT片上的幾處陰影,極度恐慌。當即要求手術,想把那可怕的東西拿掉。然而他們不知道,那不是一個簡單的切除,而是一系列危險係數極高的手術,並且,對於患者毫無意義。這是一種多個部位同時發生且緩慢演進的疾病,手術無法治癒他,只會為他增加無謂的痛苦,為整個家庭增加巨大的負擔。

我把病情的全部告訴了患者。他說:“醫生別放棄我,哪怕還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你一定要給我試試,我還年輕,我不想死。”

我從沒有迴避過誠實地討論他的選擇,也盡力解釋各種治療方案的風險,然而他聽不見,他只聽得見他想聽的話,他堅持要求手術,他選擇堅持他的幻想。

我把病情如實告訴了家屬。一大家子十幾口人,長談了一整夜。他們最終決定讓患者接受這一項高風險的手術,只為延長他幾個月的生命。他們不想讓他聽到壞消息,他們告訴他一切都好,這場手術會讓他痊癒。而事實上,手術會讓他全身癱瘓,在一場又一場的後續手術中痛苦不堪,在大腦機能嚴重受損的情況下過完餘生。他們因為對他的愛,放棄了理智和思考。

籤手術《知情同意書》的那一天,我和他的家人們談了一個多小時。現場像新聞發佈會,我極盡所能地回答著每個人各種各樣的問題。最後,患者的祖父突兀地冒出來一句:“好。”

我問:“好,是什麼意思?”

他說:“就是我們都知情了,我們都同意。”

簽完字、走出病房的時候,我感到深深的疲憊。他們知情了嗎?是的,他們知情了。但他們的知情和我的知情不一樣。他們知道手術可能會帶來的後果,然而他們願意賭上這種可能性,去換取他們以為的“一線希望”。可我知道,這“一線希望”根本不存在,手術給不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傾盡一切,破釜沉舟,追求的不過是一種幻想。而我,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他們認清這個真相。

手術,成了他們的執念,他們著了魔似的堅持。

今天上午7點,整個醫療團隊嚴陣以待、準備手術。走進更衣室的時候,路過那十幾個守在外面的身影,我心裡忽然焦躁無比。我跟同事說,“不行,這手術我幹不了。”

走出手術室,我跟他們說:“這是最後的機會,你們務必考慮清楚,作為他的主治醫生,我極不贊成這個手術……”話還沒說完,患者的母親“哇”的一聲哭了。他的父親走過去,抱住妻子,也哭了。患者的祖父看著我,點點頭,說:“好,好。”

也許,死亡的結局是醫學無法改變的。對於生命終點的來臨,我們能做的太少。但,至少我們可以改變這個過程,讓患者少些痛苦和無謂的傷害,多些溫情與高質量的生命時光。

正如你所說,如果我們能成全這樣的死亡,那,也是一種愛。

未然醫生

2017年7月16日


醫述《穿越生死的情書》節選:Letter 7他們追求的只是一種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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