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這句話當場就讓我媽愣住了，她沒再哭，天也一樣，不響雷了。又
過了天漸漸明亮起來，大家看沒什麼險情就都各自回了家。那次地震不到六級，死了一個人，一老頭子，被石頭房子壓死了。
我媽跟我爸生了很長時間的悶氣，後來她就很喜歡複述這段話：“我要抱著孩子先跑啦！”尤其是我把在場的時候，我爸就羞紅了臉，什麼話也不說。
“你看你爸是多麼忘恩負義。有了孩兒忘了妻。”
一開始聽了這話我也挺震驚的，很不敢相信這句話是我爸說的。
可後來想想這句話其實也對：我媽是個大人，她有手有腳，自己一個人也好跑。而當時的我明顯就是一個累贅：我想我爸話雖然話說的有點狠，但是他還是考慮過我媽的。
不要彩禮嫁了憨厚老實的窮小子，沒想是撿了寶，婚後幸福無比。
8
我爸這一生，總的來講是很“老實”的，什麼出格的事都沒幹過，我媽經常以此勸誡我們，說婚姻大富大貴未必行得通，那誰家不是工頭，看得過的挺好，沒幾天男人就找了小……
可沒想到的是，我爸這老實人也有不老實的時候。有次快過年的時候辦同學聚會，我爸去了，我媽在家，他們不興女的去。早上去的，晚上我爸才回來，他一回來就往裡屋鑽，臉紅紅的，喝了不少酒，我媽進去問她聚會結束了？我爸說沒，他們又去別地兒玩了，我累了就回來了。
我爸在床上躺著也不安生，他一會兒東瞅瞅一會兒西瞅瞅，一會兒還“欸唉”的哼哈兩句，我媽看出了我爸心裡有鬼，問他咋了，同學聚會去哪裡玩了？
“也沒去哪裡，吃完飯去ktv唱了幾首歌，大家都有點累，劉建就帶我們去洗浴中心洗腳了……”
說到這裡我媽愣了一下，她又問了一遍去哪裡了？我爸就說洗腳城，但只洗了下腳，沒幹別的……
“長出息了你！”我媽用枕頭砸了我爸一下出了門，她跑到廚房哭，我爸穿著拖鞋到了外邊，不去哄我媽甚至都不敲門，就那樣在一個小板凳上乾坐著。我媽哭了一會兒，見沒人來，直接“啪”的一聲甩開了門，手上攥了個雞蛋，一下子就甩到了我爸的頭上。
“滾！”
我爸一愣，騰的一下從板凳上站了起來，小板凳踉蹌了一下倒在了後頭，臉紅脖子粗的說：
“滾就滾！”說完這句他就開始收拾衣服，我爸每次“離家出走”的時候都要收拾衣服，這幾乎成了一種慣性。他披上了一件褂子，又換上了一雙運動鞋，見我在裡屋坐著，就用那種不容反抗的嗓門喊了一聲：
“孬兒！跟我去一趟鄉里！”
在車上坐著的時候我倆都沒有說話，我是不知道說什麼，我爸是正常性的沒話說。就在那一刻十五歲的我心裡突然有點怕，我怕自己長大後也會變成像我爸這樣的人：沉默寡言，不善交際，自命清高，關鍵還不懂浪漫。
下了車我爸在前面甩著步子走著，我終於有了問他話的理由：“爸，咱來鄉里幹啥？”
我爸愣住了，顯然這個問題在來之前他根本沒有考慮過，他定在那裡，氣勁兒還在喘著，過了一會兒穩了下來講：
“去超市買好吃的。”
然後我倆就到了超市，我拿了幾根火腿，幾包辣條，一瓶罐頭，我爸什麼也沒拿，跟在我後頭幹走著，不知道在想什麼，等我們踱到乳飲區時他突然停了下來。
“給你媽買盒奶粉吧。”
他說完就開始挑，我們兩個大男人就在一堆嬰幼兒區挑了半晌，過了一回我爸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
“看我這腦袋，你媽貧血，補品還是阿膠好。”
我們就出了超市，去旁邊的藥房買了一盒阿膠，五十來塊錢，回來的車上我爸叮囑我回去別跟你媽說這是我買的，就說是你買的。
我說阿膠這麼貴我哪裡有錢買這個啊，媽不還得想是你買的？我爸又說那你這樣講，就說咱去了她姑媽家，她姑媽老了，也有貧血，就說是人家送的。
“誰買的不都一樣？”
“小屁孩兒你懂什麼！”
回了家我把阿膠放到桌上，我媽果然問這是誰買的，我按我爸的意思講，但給我媽使了個眼色，她立馬就明白了，把阿膠放到抽屜裡，鎖上。
“沒吃飯吧，給你倆做飯。”她說你倆，我知道我爸這次死裡逃生了，他沒說話，踱到屋裡看電視，一會兒就哼出了曲兒，我在那頭打遊戲，我媽在廚房做飯，那個晚上我媽烙了一盆子的蔥油餅，我們吃得很香，穿堂風跑了進來，涼絲絲的。
我爸和我媽結婚也有二十年了，如果硬要說我爸和我爸有什麼浪漫的事兒我想就是那次。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我爸從北京打工回來，當時他終於不用幹出力活了，學了門技術坐辦公室。
就這他還說比搬磚還累呢，我一看也是，回來的時候我看到他後腦勺的頭髮全白了，眼皮子沒了光澤，耷拉著像是隨時準備著睡覺。他一連在家躺了好幾天，哪兒也不去，就躺在家睡。我媽勸他出去走走，打會兒牌什麼的，我爸說沒工夫，快累死了。
下午他迷迷糊糊睡到五六點，起來在床上靠著被子玩手機，我媽在外頭的沙發上打盹，我爸看到了說：“去給媽蓋個毯子。”我說我不去，正打著遊戲呢。他喊了我半天我還是不答應，只好自己下了床，拿了個毯子走到媽媽的邊上。
當時裡屋沒有關門，我看得很清楚，我爸躡手躡腳地走到了我媽的跟前，他把毯子蓋上卻沒有離開，而是愣了一回兒，突然俯下了身。
那一刻我是想著喊一下的，但還是又放棄了。我爸俯下身肯定是親了我媽的，至於親的是哪裡，我只能看清楚是臉。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院子外有煙囪冒出了煙兒，幾隻小鳥從天上飛過。
我驚呆了，那一刻的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如果真的要配一段音樂的話，那應該就是朴樹的《她在睡夢中》了吧——
“好靜呀我們的夜，yeah！
看著你睡在我身旁，
像孩子一樣。
我多想搖醒你，
告訴你我有多麼地愛你，yeah！
情人啊醒來嘛，
快看著我說你也愛我……”
下午我媽醒了，她問我爸下午去了哪裡？我爸一愣，說哪也沒去。
“喔。”她拖了一個長音，沒再吭氣，回身去了廚房。我想我媽一定是知道的，要不然那天晚上，她為什麼給我們烙了滿滿一大盆子的蔥油餅呢？（作品名：《她在睡夢中》,作者：王大燁。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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