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是存在的嗎？
這個亙古難題讓無數人著迷：宗教人士，統治階層，研究者，受苦受難或對現世有所留戀的普通人……
有一位鄧肯·麥克杜格爾醫生，對此格外執著，他認為：“如果靈魂作為物質真實存在，那麼它就應該是可以被測量的。”於是他決定給靈魂稱重。
鄧肯·麥克杜格爾醫生
1901年，他選擇了六名瀕臨死亡的實驗者，使用一個靈敏度很高的稱，想稱出實驗者死亡瞬間的體重變化。第一位病人被觀察了3小時40分鐘，在死亡的瞬間，他的重量下降了21.26克。著名的“21克”誕生於此。
儘管，這個測量結果再也沒有得到重複驗證。
這個漏洞百出的研究，其新聞價值遠遠超過實際價值，迅速得到了廣泛傳播。也許從那以後，宗教人士對自己的信仰多了一份篤定，浪漫人士可以用21克的巧克力表達自己的靈魂。
《21克》導演：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裡多
2003年的美國電影《21克》的創作靈感來源於此。它是導演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裡多的“命運三部曲”的第二部，該片獲獎三次、提名三次。
《21克》獲得的提名和獎項
《21克》最大的特點之一，是採用亂序的剪輯配合插敘閃回的複雜敘事手法。
它把結尾的那場三人對峙咔嚓嚓切成幾段，然後嵌進了前面正常的敘事線之中。接下來按照正常的故事線對電影進行重構和還原。
這是一個關於靈魂和救贖的故事。因為一場意外事故，三個人的命運轟然碰撞，糾纏，迴歸。
01 起
克里斯蒂娜有著沉淪的過去，幸而家庭拯救了她。她有了溫柔的丈夫邁克和兩個天使般的女兒，生活在滿足與幸福之中。
克里斯蒂娜劇照
保羅即將面臨心臟衰竭帶來的死亡，正拖著氧氣瓶煎熬在生命的最後一個月，絕望地等待別人的心臟。除此之外，分居妻子瑪麗想要做試管留下他的孩子，他原本是一個瀟灑有為的大學高等數學教授，都顯得不重要了。他唯一的快活就是躲在衛生間咳嗽著吸一根藏起來的煙。
傑克16歲開始就從監獄進進出出，他上一次入獄是因為搶劫時誤傷了一名孕婦，那讓他“被犯罪感折磨瘋了”，耶穌拯救了他，他成為一名虔誠的信徒。他有一位堅強的妻子瑪麗，兩個孩子吉娜和弗雷迪。容易激動的個性和不光彩的過去使他謀生艱難，他堅定而熱情的信仰使瑪麗迷茫。他們過著拮据和平靜的生活。沃爾瑪抽獎中的福特羅泊車是他們家最大的喜事，傑克因此更加篤信上帝。然而，就在傑克生日聚會的那個晚上，他的車“碾了一個男人和兩個小女孩”。
一切轟然倒塌。
02 承
保羅接受了邁克的心臟。他執著於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醫院保密，於是他找了私家偵探。
瑪麗不解：“攪進去有什麼意義？”他說：“我得知道我是誰。”
私人偵探不在意地調侃他：“用別人的心臟感覺怎麼樣？”保羅回答：“總比那些只用自己腦子的人感覺好。”
他找到了邁克的遺孀克里斯蒂娜，跟蹤她，觀察她，然後慢慢喜歡上她。
克里斯蒂娜沉浸在悲痛中。她聽說兇手自首了，但並不準備找他的麻煩。她沉浸在喪失的悲痛中，一遍一遍回聽邁克最後的電話留言。她覺得自己無法承受，於是重新開始吸毒。
保羅小心地探進她的生活。
保羅的新心臟出現了日漸嚴重的排異反應，醫生要求他回到醫院。但保羅不能接受“再被關在病房裡，等著別人死掉”。移植邁克的心臟已經讓他充滿了罪惡感。他“寧願死在外面”。
他繼續出現在克里斯蒂娜左右，渴望報恩。他們約會，他背了一首很美的詩，然後很悲傷地說：要經歷很多事情才能使兩個人相遇，這就是數學講的事情。
此時，愛情到來，死亡臨近，他卻迷惑了，這愛情來自於自己還是來自於心臟？心臟要殺死他，是邁克的仇恨嗎？他還未完成對這顆心臟的回報。
他帶著這樣的期盼、困惑和覺悟繼續守護克洛斯蒂娜。
保羅劇照
傑克不顧妻子的勸阻，自首入獄，他說，“我的義務是對上帝負責。”他無法停止思考和懺悔。
他堅信這苦難是耶穌加到他身上的：“他把一輛卡車交到我手中，來執行他的意願。他讓我殺了那些女孩，但又沒有給我力量去面對和拯救她們。”就像他堅信“上帝甚至知道你頭上每根髮絲的動向”。
這樣的信任和背叛撕裂了他，他趁著洗澡的機會自殺。結果失敗。他悲憤地大笑。上帝不再看顧他，也不讓他去死。
傑克劇照
瑪麗安賣掉車請律師，傑克得以出獄。吉娜和弗雷迪給他準備了蛋糕，還為他畫了許多畫。
傑克無法再虔誠地信仰上帝了。他無法忘記小女孩臨死前看著他的眼睛，一邊與妻子做愛一邊喃喃重複著“我逃跑了……我逃跑了……”，頹敗、痛苦、絕望，如同身處無間地獄。弗雷迪說：是的，他殺了他們。
他不能再留在這個家。
來自電影
來自電影
來自電影
03 轉
在妹妹克勞蒂亞的引導下，克里斯蒂娜從目擊現場的園丁魯西奧那裡獲得了新的重要信息：傑克·喬丹扔下了她的家人和孩子逃跑了，包括當時還活著的凱蒂。
這再次擊潰了她。
“凱蒂本來是可以活過來的”這個念頭把她折磨瘋了。她要“殺了他”。崩潰之下，她對保羅說：“我們得殺了他。你欠邁克的，你得到了他的心臟，你在他的臥室搞他的老婆，坐在他的椅子上……你得殺了他，你欠邁克的……”
保羅再次僱傭了私家偵探。拿到了傑克的住址和一把“乾淨的槍”。
傑克離家出走了。他在電話裡告訴瑪麗安，“我不能用這種眼神來看我的孩子，我也不能用這種眼神來看你。”
他去了偏遠貧瘠的地方，在腐殖質土處理廠工作，一鏟一鏟，一包一包，黑色的土。彷彿在處理自己的靈魂。
他住在一個破舊的小旅館，小旅館側面有一個廢棄的游泳池。
旅館的廢舊泳池
保羅和克里斯蒂娜住進了這個旅館。他們每天做愛。克里斯蒂娜喝酒，吃各種藥丸，看丈夫留下的書和照片。保羅抽菸，跟蹤傑克，尋找時機。
04 合
保羅不是個犯罪熟練工，他抓住一個時機，倉促地用槍把傑克逼到野地，顛三倒四地下達命令。
傑克很茫然，一一服從。傑克問：“你想殺死我嗎？”幾乎滿懷期待。
保羅很憤怒，他是旁觀者，他是獲益者，這一刻、他也是克洛斯蒂娜的代言人。“你不該那麼做！”“你是兇手，你就讓他們躺在大街上……兩個小女孩，你就讓她們像狗一樣死去了！我該殺了你！……你現在消失，即使回旅館也不要拿任何東西。消失就好。”然後他咳嗽著跌跌撞撞地走了。
保羅用槍對準了傑克
他告訴克洛斯蒂娜，自己殺了“他”，向她展示了三個空彈殼。他已經是強弩之末。
克洛斯蒂娜難以置信，她道歉，抱住保羅。但因為保羅的身體狀況，他們不能馬上離開。
夜。
傑克闖進了房間。他咒罵，撒野，試圖刺激這兩個人。他不能錯過這樣的機會。他興奮地等待“贖罪”的終點——以死謝罪。
克洛斯蒂娜幾乎來不及吃驚，她憤怒地暴打傑克，傑克毫不反抗。一盞檯燈即將撞向他的頭。
槍響了。
保羅朝“自己”的心臟開了一槍。
傑克突然對醫院的夜間值守說：“我開槍打了他。”
警察調查之後，因“證據不足”釋放傑克。
傑克問：“要是我真的有罪呢？”
警察不在意地回答：“這種事可不是第一次發生。你自由了，可以走了。”
克洛斯蒂娜因輸血查出已懷孕。
保羅躺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他的左右都是快要死去的人。像極了鄧肯·麥克杜格爾醫生的“21克”實驗現場。
傑克回到了家。
克洛斯蒂娜擁有了一個新的孩子。
這是保羅最後留下的重量。
保羅向自己的心臟開了一槍
05 延
關於這部命運的悲喜劇，我們還有什麼其他可說的嗎？有的，它給我們的，正是關於生命本身的思考。
1.思考與踐行
電影中，瑪麗對保羅說，“瘋總比死好。”“讓我們一起往前走，而不是向後看。”瑪麗安對傑克說：“生活還得繼續，傑克，有沒有上帝都得過……”
然而保羅和傑克都無法停止。保羅無法停止報恩，傑克無法停止贖罪。他們不能只是活著，他們還要思考。保羅得知道“我是誰”，他說“我無法入睡，我無法停止思索，我應該怎樣去回報這顆心臟”；傑克無法停止思考：“如果這是意外，為什麼我要祈求他賜予仁慈呢？”
思考帶來矛盾和痛苦，促使人行動。有一句經典格言是“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意思是，
當我們思考時，必然有所指，必然更加認識自己的侷限，然後去踐行。曾國藩留下處事至理：“不說大話，不好虛名，不行駕空之事，不談過高之理。”如此方能腳踏實地，活得平衡，而非耽於一粥一飯，或者飄得太高沒有著落。
於是保羅去對克洛斯蒂娜報恩，即使他對那愛感到恐懼，對死亡也感到恐懼。他說：“這顆心臟從來沒有停止過愛你……我也很害怕。”
傑克去贖罪，他要用盡全力地去“死幾次”，才能從上帝的手中逃脫。劇本中，傑克和克洛斯蒂娜有一段對話。
傑克：我嚇壞了，真的嚇壞了。（很絕望，差點哭出來）請你原諒我，如果可能，我願意用我的生命與他們交換……
克里斯蒂娜（開始無聲哭泣）：你的生命對我來說沒用，沒用。（稍頓）把你的生命拿到別出去吧，如果那對你來說還有用的話。
傑克：請原諒我……
克里斯蒂娜（轉過去看著他）：你原諒你自己吧！我跟你之間沒什麼可說的。我甚至不想再見到你。
然後她走了。
電影中沒有這段。只有一個傑克與克里斯蒂娜見面的鏡頭。一切盡在保羅的臨終閃回中穿插呈現。
保羅臨終之時
2.生命的延續
保羅知道邁克的心臟並不能再支持自己活下去。他選擇死在外面。
如何讓自己不長的生命更有價值？他選擇呆在克洛斯蒂娜身邊。
原來的保羅，是用頭腦活著的人，他不能理解瑪麗想要留下他的孩子，也不能原諒之前瑪麗打掉過他們的孩子。
然而當他來到克洛斯蒂娜身邊，他開始體驗和承受她的許多情緒和崩潰時刻，他陪她去小旅館，然後假裝殺掉傑克，希望她獲得救贖。
當克洛斯蒂娜失去理智，將要殺掉傑克時，保羅的槍指向了自己的心臟，也許那窒息的痛苦讓他再難承受，也許緊急之下不願傷害任何人的他只想到傷害自己。
扣動扳機的那一刻，從邁克延續到他身上的生命，又一次發生了延續：等待救贖的傑克？克洛斯蒂娜腹中的孩子？克洛斯蒂娜自己？
保羅是整個電影的悲劇人物，他成了最終的拯救者。在生命最後的時刻，他將傑克和克洛斯蒂娜從過去解救出來，也救贖了自己。
電影海報
3.靈魂的重量
電影的開頭和結尾都出現了一群鳥雀飛舞的場景。同樣是紫黑色如同水墨畫的天空，開頭是向上飛的鳥群，結尾是向下飛的鳥群、夾雜著落葉。這一意味深長的刻意設置，是否意味著生命本身有起有落，生命是一個又一個循環？
小旅館廢棄的游泳池在影片中出現多次，是否象徵著生命的荒蕪和生活的繼續？
生命和生活之間的巨大峽谷，靈魂會用它的力量來填補。
21克有多重？五枚錢幣的重量，一隻蜂鳥的重量，一根巧克力棒的重量。
靈魂真的存在嗎？我們什麼時候會失去它？
21克很輕，靈魂卻很重。
或許，希望才是靈魂的重量。
正如片尾的西班牙諺語所說：當一切燃燒殆盡，他們的玉米地還會重新長出綠色。
片頭的天空和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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