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中的魏晉風骨

《世說新語》中的魏晉風骨

在我國現行的語文教材中,每每出現魏晉時期的人物或典故,經常會引申出“清靜無為,灑脫倜儻”的魏晉風度。比如作出《歸園田居(其一)》和《歸去來兮辭》的陶淵明,就展現出魏晉風骨中不為五斗米折腰的特立獨行的特質;王勃則在《滕王閣序》數次引用了魏晉名士的典故,其中“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一句表達了自己不能盲目追隨魏晉風度,而應當積極進步的青雲之志;《蘭亭集序》更是王羲之為一次東晉名流集會時的即興詩集所作的序文,無論是其書法還是文章都散透著一股“放浪形骸”的魏晉風度。

那麼究竟什麼是魏晉風度?魏晉風度背後又有著怎樣的故事?要想了解這些,就有必要去一本集中反映魏晉士族生活狀態的“教科書”中去尋找答案,這本書就是被魯迅稱為“一部名士底(的)教科書”的《世說新語》。

《世說新語》中的魏晉風骨

01

《世所新語》所記大多是魏晉知名人物的傳聞、逸事,而提到魏晉,就不能不提歷史上當之無愧的“第一天團”——“竹林七賢”。竹林七賢,即阮籍、嵇康、山濤、劉伶、阮咸、向秀、王戎七人。這7個人常相聚于山水之中飲酒清談、放浪形骸,還時常有蔑視權貴、反對禮教之舉,他們代表的“魏晉風度”得到後世許多知識分子的讚賞,無數文人以他們的作風為榜樣,紛紛效仿。魏晉風度,就是指以竹林七賢為代表的魏晉時期名士們的生活方式。

竹林七賢在禮儀、書法、繪畫、詩歌、玄學、經學、音律等各個方面都有較高的造詣。那麼他們有如此才情,為什麼不選擇出仕入相,而是成為追求清靜無為的魏晉風度的代表呢?

這就與時代背景相關了,魏晉兩朝交替過程中,司馬氏家族取代了曹氏家族。為了穩定局面,對文人們採用了胡蘿蔔加大棒的手法:依附於曹氏家族的人被屠殺或排擠;擁護司馬氏家族的人受到提拔和重用。司馬氏家族立國、治國的黑歷史眾多,名聲本就不好,卻極力提倡封建禮教,企圖讓司馬氏的統治成為天命所歸,來讓人人都服從。包括竹林七賢在內的一些文人,不願投靠司馬氏家族,可又不敢直面鬥爭,感到既苦悶又恐懼,於是想到了消極反抗的辦法。

七賢之首,窮途之哭的阮籍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人:

晉文王功德盛大,坐席嚴敬,擬於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嘯歌,酣放自若。

——《世說新語•簡傲》

一方面,在極力想收買他的晉文王司馬昭面前,阮籍違反禮教,坐姿不雅,痛飲放縱,表示出對那些滿嘴虛偽禮教的封建衛道士的極端不配合;但另一方面,阮籍的反抗並非沒有限度,而是恰到好處,見好就收,展現出謹慎惜命的一面,考驗著其“消極反抗”的哲學智慧:

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

——《世說新語•德行》

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於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

——《晉書•阮籍傳》

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就人頭落地,儘管司馬昭愛才,但萬事總需陪個小心,阮籍在討論時事時經常裝糊塗,說一些不著邊際的廢話,讓有意找茬治他罪的人無從下手。面對司馬昭試圖與他結為親家的拉攏,更是故意喝醉了六十多天,讓前來提親的人開不了口,悻悻而去。

阮籍就這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時而又為了保命裝瘋賣傻。內心如此煎熬,也難怪“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就是阮籍經常喝酒之後,跑到山野荒林去咆哮來發洩悶氣,有時候駕車跑到死路里了,想發洩悶氣結果氣上加氣,不由得痛哭起來。這就是王勃所說的“窮途之哭”。

《世說新語》中的魏晉風骨

02

那麼竹林七賢等人的消極反抗最後是什麼樣的結局呢?我們依然可以從書中尋到答案:

山公將去選曹,欲舉嵇康;康與書告絕。

——《世說新語•棲逸》

山公,就是竹林七賢中的山濤,字巨源,當時已經做了司馬氏政權的尚書吏部郎,後來升任散騎常侍,就希望另一位竹林七賢嵇康出來做官,代其原職。結果遭到了嵇康的堅決拒絕。嵇康還特地寫了一封《與山巨源絕交書》與山濤絕交。信中,嵇康痛罵山濤,說他違背了竹林七賢當初相聚的志願,做了司馬氏手下的官,還妄想拉自己下水。不僅如此,嵇康還在信中痛快淋漓地批判和揭露了司馬氏統治集團的虛偽與殘忍。

由此可見,竹林七賢內部後來逐步走向了分化。竹林七賢這樣的人才,司馬氏家族不可能讓他們一直逍遙在外,不被自己所用。於是就加緊了對竹林七賢的威逼利誘,許之以高官厚祿。竹林七賢的魏晉風度來自於反對禮教和反對朝廷,可他們本身就是受封建禮教教育長大的,反對禮教只是因為封建禮教被司馬氏控制利用,所以歸根結底他們的言行只是在反對朝廷。

因此竹林七賢的信仰並非牢不可破。七賢中,有人選擇被收買,有人選擇繼續堅守。於是,山濤和嵇康就這樣走向了決裂。

利誘之後,七賢中仍然不肯服從的,司馬氏家族就開始對其清算:

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

——《世說新語•雅量》

嵇康的種種不配合給他招致了殺身之禍,司馬昭下令判其死刑,在東市行刑前夕,善彈奏的嵇康從容不迫地彈了一曲《廣陵散》,並慨嘆此曲後繼無人。當時聚集在東市的三千多名太學生聞曲落淚,請求司馬昭赦免嵇康,請他到太學做老師。司馬昭不為所動,仍就地處決了嵇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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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嵇康被殺後不久,委曲求全的阮籍也病死了,竹林七賢中活著的五人,繼山濤之後,其餘四人也先後背棄了最初的志願,做了司馬氏手下的官。竹林七賢不復存在。

可是,當初美好的時光怎麼會輕易割捨呢?活著的人無不飽受著內心的煎熬:

王浚衝為尚書令,著公服,乘軺車,經黃公酒壚下過。顧謂後車客:“吾昔與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飲於此壚。竹林之遊,亦預其未。自稽生夭、阮公亡以來,便為時所羈紲。今日視此雖近,邈若山河。

——《世說新語•傷逝》

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出仕之後,一次從一酒店旁經過。觸景生情,回頭對後車的客人說:“我從前和嵇康、阮籍一起在這個酒店暢飲過,暢飲後的竹林之遊,我也參與其中。可自從嵇康早逝、阮籍亡故以來,我就被時勢所困,身不由己。今天這間酒店雖然看著很近,但回想往事,卻像隔著山河一樣遙遠,回不到從前了。”

另一個竹林七賢向秀,就是那個曾和嵇康一起邊打鐵邊奚落過代表司馬氏集團來收買他們的鐘會的那位(出自《世說新語•簡傲》),當官之後在洛陽回家途中,路過嵇康的舊居,懷念起當年竹林七賢的種種,也傷懷不已,寫了一篇《思舊賦》寄託哀思。可在司馬氏的黑暗統治下,他也不敢暢所欲言,只寫了一百多個字,就匆匆煞了尾。

其中一句,用來形容竹林七賢的故事,乃至魏晉風度的興衰,就如宿命一般貼切:

棟宇存而弗毀兮,形神逝其焉如。

(樑棟屋宇都歷歷存在而沒有絲毫損毀,故人的形容和精神早已遠逝不知所去)

策劃:魚羊史記 監製:魚公子

撰文:陶闕南 製作:吃硬盤吧、發達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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