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金庸先生的《射鵰英雄傳》,“漁耕樵讀”為何“漁”為首?

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名著《射鵰英雄傳》中,一燈大師有“漁樵耕讀”四個弟子,分別是點蒼漁隱、樵夫、武三通、朱子柳。

他們在小說中出場不多,卻是不可或缺的經典配角。

他們既是塵世中那位大理皇帝的得力干將,也是出家為僧後一燈大師的忠實隨從。

漫談金庸先生的《射鵰英雄傳》,“漁耕樵讀”為何“漁”為首?

然而,他們更是金庸先生在小說中的巧妙佈局。

當郭靖揹負著重傷纏身的黃蓉,尋求一燈大師救治時,“漁耕樵讀”四位依次登場了。

其實,這是特地安排的一場考試。

所為者,是金庸先生,也是一燈大師。

漁夫的質樸淳直,樵夫的情懷多思,農夫的剛勇急躁,書生的聰慧敏銳,代表的是一位武林俠士應該擁有的四種氣質,四者合為一體,也是金庸先生孜孜以求的“射鵰英雄”獨步天下的完美形象。

郭靖和黃蓉用高超的智慧和敏銳的行動也證明了這一切。

那麼金庸先生精心設計的“漁耕樵讀”四個人物形象,還有什麼寓意嗎?

漫談金庸先生的《射鵰英雄傳》,“漁耕樵讀”為何“漁”為首?

有的書評家給出這樣的解讀,筆者也感覺有點道理,下面引用如下:

漁者,漁獵也,人類茹毛飲血時代就有的本能;

樵者,薪火相傳也,可代表“火”的出現,結束了茹毛飲血時代;

耕者,農耕牧放也,人類進入自主生存時代,物質文明出現;

讀者,倉廩實而知禮節也,文化的形成使人類由物質文明走向精神文明。

按照上述觀點,我們得知“漁樵耕讀”的排列順序,依次所描繪的正是中華文明歷史的遞進與發展。

然而,筆者在考慮,金庸先生創作武俠小說的初衷是什麼,他要為讀者大眾帶來的僅僅是我們中華文明的歷史傳承嗎?

眾所周知,我國古代崇尚“學而優則仕”,更要知道,多少學子為了科舉中第,摩肩擦踵,甚至瘋狂至癲,比如《儒林外史》中的范進。

漫談金庸先生的《射鵰英雄傳》,“漁耕樵讀”為何“漁”為首?

在古人心目中,可謂是讀書至上。

有意思的是,古人把賢人分為漁、樵、耕、讀四種,“漁”卻排在首位。

金庸先生在小說中也是如此。

假如用中華文明進化史來解釋的話,那就有點牽強附會了。

那麼,“漁耕樵讀”為何“漁”為首呢?

其實,在古代,讀書人是很敬重“漁夫”這位凡人的,下面講述幾個歷史經典,或許大家會豁然開朗的。

其一,屈原遇到的“漁”是獨善其身的。

《楚辭·漁父》中記述了一個屈原的故事,說屈原準備在汨羅江自殺之前,遇到一個漁夫,他們有幾段對話,很值得品味。

漫談金庸先生的《射鵰英雄傳》,“漁耕樵讀”為何“漁”為首?

筆者邊引用邊作一下簡單的講解。

漁父看見屈原呆立在江邊,問他幹什麼呢?

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屈原是這樣回答的,全天下的人都汙濁了,只有我是清白的,所有的人都昏醉了,只有我是清醒的,所以就被放逐了。

漁父又是怎麼回答的呢?

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釃?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

漁夫說,一個德才兼備的人是不會執著拘泥於外物的,而且能夠配合時局轉變作為。全天下都汙濁了,為什麼不跟著同流合汙呢?所有人都昏醉了,為什麼不跟著飲酒享樂呢?為什麼要思慮得那麼深遠,表現得那麼清高,而使自己遭到放逐呢?

漁夫完全是一個活脫脫的莊子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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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名的是,漁父臨走說的一句話: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筆者也十分欣賞這句話,它的大致意思是說,滄浪的水清啊,可以洗洗我的冠帶;滄浪的水濁啊,可以洗洗我的雙腳。

水的“清”與“濁”都是外物的客觀存在,與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都可以為我所用,實際上漁夫在勸告屈原,改變不了環境,就得適應環境

可惜的是,執拗的屈原沒有接受,還是以沉江自殺式的方式,與這個自認為無藥可救的世界訣別了。

這個漁夫看起來是明哲保身,實則是改造自我世界之前的獨善其身

我們看一看古代讀書人的歷史,很少是一帆風順的,冷遇與波折衝擊著他們的每一步成長環境。

如何求得突破?有時候不得不改變自己,但這絕對不是那種無原則的“同流合汙”。

這是為古人所齒冷的,會遺臭萬年的。

歷史上最不好惹的就是史官。

其二,柳宗元化身的“漁”是清高孤傲的

柳宗元,唐宋八大家之一,是中唐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也是唐德宗“永貞革新”的主要成員之一。

可是,唐順宗繼位之後,革新派成員遭受嚴重打擊,紛紛貶謫出京,史稱“二王八司馬”。

柳宗元就是“八司馬”之一,當時被降職永州司馬,一待就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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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在永州期間,沒有耽誤自己的文學創作,寫下了著名的《永州八記》,還有一首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經典小詩《江雪》,把自己化作一位超脫萬世、自由孤傲的漁夫。詩歌是這樣寫的: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柳宗元在詩歌中,營造了一個極冷的世界,正如自己遭貶的政治環境,而處於冰雪世界的蓑笠翁,卻對此卻凜然不懼,旁落無物。

這是何等的淡定!

蓑笠翁也就是漁夫,這個形象就映射了詩人自己,他在清冷的江水中漂盪,也是前路漫漫的期待。

作為仕途之路上的失意人,柳宗元已然成為姜子牙一樣的漁夫,但他不是等待“願者上鉤”的魚,而是在用“釣雪”來寬慰自己,顯現出一種獨特的孤獨與冷傲。

這份孤傲是不平凡的,也只能是屬於有潛力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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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華說過一句名言,“要麼庸俗,要麼孤獨。”

柳宗元就是一位寧願“不合群”也不盲從的孤獨者,我有我的堅持,我有我的自信,只不過時機不成熟罷了,哪怕換來的只是一份冷漠。

這份定力,不是任何人隨隨便便就能達到和堅守的,它需要漁夫般的冷靜與等待,更需要具備孤傲與清高的才華。

柳宗元的“釣雪”,在古代人眼裡,是崇拜的一份超逸,一種忍耐。

其三,白居易心中的“漁”是清淨自然的

與柳宗元同時代的白居易,也曾經有過相同經歷。

白居易被貶江州司馬時,心情在一段時間裡也是十分低落的。

然而,他在短短几年內卻實現了人生仕途的美麗蝶變。

為何呢?因為他也想起了漁夫,並且把這種認識與清醒牢牢地紮根在心,付諸於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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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垂釣》中是這樣寫的:

臨水一長嘯,忽思十年初。

三登甲乙第,一入承明廬。

浮生多變化,外事有盈虛。

今來伴江叟,沙頭坐釣魚。

我們重點品讀一下後邊四句詩,看他心中的漁夫是怎樣的一種形象。

浮生多變化,外事有盈虛。 詩人身遭貶謫,飽經風霜之後,對世事人生進行了重新審視,覆盤思考,這也是他尋求心理平衡的一種自慰。他心目中的儒家入世思想已經讓位於道家老莊的出世思想。

今來伴江叟,沙頭坐釣魚。這時候,經歷過思想轉換與昇華的白居易,心是清淨自然的,是輕快瀟灑的,因為他學會了自我排遣,更透露出一位智者的達觀思想。

漫談金庸先生的《射鵰英雄傳》,“漁耕樵讀”為何“漁”為首?

他不同於柳宗元的清高與孤傲,也不同於屈原遇到的同流合汙者,他是一位真正懂得釣魚之道的“漁夫”,他的道在心中落地,在行動中開花,更在人生旅途中結果。

白居易的處世哲學,也是古人隱逸之後蛻變的學習楷模。

歷史事實證明,白居易在江州司馬任上的蟄伏,最終踏平了以後仕途的坎坷,自升遷忠州刺史以後,再也沒有重蹈覆轍。

結語

漁夫的獨善其身,漁夫的清高孤傲,漁夫的清淨自然,那就是一種處世智慧的積澱,古代讀書人從思想深處就已經認同和效仿了,並且這種思想和態度的生命力一直延續至今。

所以,古人把“漁”列為“漁耕樵讀”之首,也就不足為怪了,但是把“讀”放到最後,也值得注意,筆者感覺更多的還是讀書人的那份自謙吧。

我想金庸先生,也是這種想法吧。

其實,我也不敢妄測。

漫談金庸先生的《射鵰英雄傳》,“漁耕樵讀”為何“漁”為首?

熊召政先生說過一句話,筆者非常尊崇:

歷史有成功者的歷史,也有失敗者的歷史,還有旁觀者的歷史,漁翁是作為旁觀者來看待我們的歷史的。

明朝詩人任環寫過《漁耕樵讀》四首詩,其一“漁”是這樣的:

明月扁舟,蘆花淺水。魚無深愁,漫興而已。

前兩句用四個“景語”點明瞭環境與心情的清幽,後兩句呢,也寫出了漁夫釣魚的心境,其實他釣的不是魚,釣的是心情。何謂“漫興”呢,就是說魚來與不來,無所謂,隨機緣吧,只要我還在。

所以說,對於一個真正的漁夫而言,實際上是在釣一份自然情趣,釣一種心靈恬靜,釣一個全新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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