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來中國文人畫家，少有作十二生肖題材的……在20世紀畫家中，我僅見過齊白石和徐悲鴻涉獵過十二生肖題材。”中國藝術研究院華天雪博士如此註解這件剛剛拍出4600萬元高價的徐悲鴻作品。“少見”是這幅《十二生肖冊》最引人注目的焦點，你見過徐悲鴻畫的馬，那你見過他畫犬、畫龍嗎？
徐悲鴻
2006年，一件徐悲鴻的《十二生肖冊》在香港蘇富比秋拍中出現，成交價為549.6萬港幣。2014年匡時秋拍，拍品再次露面同樣做足了宣傳，其中一個重要看點是——霧明樓珍藏。名家文物藏品但凡來路清晰流傳有序的，身價都會上升幾個段位，更何況霧明樓和畫者徐悲鴻的關係又非同一般，難怪收藏家劉益謙又一次“任性”出手。
霧明樓珍藏徐悲鴻作《十二生肖冊》
送別之作
“蒨英弟遊歐，索寫十二幅，即以付之。丙戌始夏悲鴻。”這幅《十二生肖》畫冊上，徐悲鴻清楚寫著作畫的緣由和時間——1946年為了送給即將遊學歐洲的“蒨英”而作。“蒨英”，即張蒨英，是徐悲鴻頗為得意的一位女弟子，1936年1月畢業於國立中央大學教育學院藝術科。畢業時張蒨英22歲，風華正茂，那年她繪了一幅《自畫像》作為畢業紀念，這幅《自畫像》在2007年以79.2萬元被拍出，同樣收藏在劉益謙的上海龍美術館。畫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位時髦洋派的民國女子，留著時興的短捲髮，長裙小尖領，束著利落的腰身。此畫被張蒨英隨身帶到英國後，一直懸掛在臥室，有多位專家研究認為，此作經張蒨英完成後，曾由徐悲鴻親自潤色。
徐悲鴻為張倩英所作寫生
張倩英自畫像 匡時07春拍Lot108
費成武先生和夫人張倩英在英國倫敦創作壁畫
徐悲鴻的女弟子中，以孫多慈和張蒨英最為出名，兩人都深得徐師喜愛，並在技藝和精神上承習徐悲鴻風範。孫多慈攪入老師婚姻糾葛，1940年代初期便離開徐悲鴻。張蒨英自1936年在中大藝術系畢業，一直不離徐師左右，出國留學的女弟子也只她一人。
1937年第二屆全國美展在南京開展，張蒨英有《北平舊影》入選，並發表於該展的畫冊裡。1944年中國美術學院在重慶舉辦首屆美展時，張蒨英展出了新作《老松與凌霄》。這些作品原作都沒有留存於國內，2007年拍賣的《自畫像》是國內出現的第一幅張蒨英作品。
“研究者把張蒨英放進20世紀中國油畫史論述，主要是看其與徐派的關係和依照早期印刷品的判斷。徐悲鴻在中大藝術系執教時，有買學生作品的習慣，這些作品不少都藏於徐悲鴻紀念館，其中就有費城武、張蒨英的作品”，學者劉新指出。
1942年10月，徐悲鴻受教育部長朱家驊委託，在重慶盤溪籌辦起研究院性質的中國美術學院，他的重要學生包括吳作人、張安治、陳曉南、費成武、黃養輝、馮法祀、孫宗慰、王臨乙、呂斯百、張蒨英、宗其香、艾中信等均被聘為副研究員。這個由中英文教基金會出資的機構，還附有向英國輸送留學生的計劃，徐悲鴻以中英庚子賠款董事名義多次交涉，4年之後，他的四位學生得以出國深造。1946年，中國美術學院派出張蒨英、費成武、張安治、陳曉南赴英國研究美術，他們也是第一批享受此待遇的畫家。
張蒨英是首批名額中的唯一女性，足見徐悲鴻對其的看重，而從向老師索要《十二生肖冊》這件事看，徐張間應有著非同一般的師生情誼。此畫作於1946年5月，該月底徐悲鴻離重慶，準備轉道上海調養、休整後，北上接管國立北平藝專，而即將赴英的張安治、陳曉南、費成武、張蒨英四人也各自準備，《十二生肖冊》實為師生送別之作。
57年遲遲不歸
1949年底，派往英國的4名學生中，張安治、陳曉南學成歸國，已結為夫妻的張蒨英、費成武則遲遲未歸。1950年徐悲鴻曾致函二人商榷歸國事宜，他在信中詳細講了國內美術界現狀：“中國此時需人材多，而失業之人尤多，因其俱不精通業務也。歸國學生照例須學習，張安治已入革大，四月間曉南亦欲去，不過曉南已由學院聘請，安治我等不願與之共事耳。成武之畫已大進步，但中國此時需要能構圖作大畫者，最好選覓題材，試作現實主義（即社會主義之寫實主義），如戰鬥、生產之類，當然最好最高級之技巧能上去。”如果打算回國發展，這些話句句都很實在受用，但“國中一般大多是土油畫。因為純藝術觀點已失去，暇中可多閱讀進步書籍，俾思想上有所準備，否則我們以為很合理的，但不習慣可感到彆扭”這樣的話，卻讓已經適應西方文化環境的張蒨英夫婦望而卻步，他們並沒有聽從老師的話立即回國。
1953年，徐悲鴻已是中央美術學院院長和美術協會主席。張蒨英、費成武夫婦欲回國效力，突然傳來留英同學張安治、陳曉南的畫被斥為資產階級思想，不為主流美術機關所接受的消息。
當時的徐悲鴻也主張以寫實技法為基礎，描繪弘揚民族精神和工農革命勝利的繪畫主題。對藝術的不同追求讓張蒨英夫婦決定留在英國，這一待就是57年，直到費成武去世後，張蒨英才回過兩次上海。
張蒨英與費成武1947年即在倫敦舉行首次聯展，獲得20世紀中期英國名畫家史賓塞的欣賞，成為至交。張蒨英能畫也能書，一手如行雲流水的行書，盡顯她灑脫的性情。她還嘗試將繪畫生活實用化，曾替意大利紡織業設計中國圖案，奢侈品牌迪奧採用她的淺粉色燕子梅花圖案至今仍受歐洲仕女喜愛，好萊塢電影《蘇絲黃的世界》佈景的中國字畫都出自她的手筆。
留英57年中，張蒨英晉身英國皇家水彩學會、西部皇家藝術學會和英國女藝術家協會等重量級藝術團體，夫婦二人一起名列英國藝術界名人錄。
費成武學藝時以“霧明樓”名其畫室，于右任曾於1945年為之題寫。婚後“霧明樓”遂成夫妻共用藏號，藏品主要包括1942-1946年間在重慶收集到的同代書畫作品，以及他們在英國接待新朋舊知過程中所得的酬謝品等，共60餘件（套），徐悲鴻的作品佔據了絕對多數，足見老師對這對學生的喜愛，此套《十二生肖冊》由同樣久居海外的張大千親筆題簽。2003年，89歲的張蒨英離世，三年後，60件霧明樓珍藏以專場形式被送入拍場。
另一幅《十二生肖冊》
1945年12月31日，重慶沙坪壩中央大學教授張聖奘家裡，徐悲鴻與髮妻蔣碧微舉行了離婚簽字儀式。蔣碧薇曾回憶那天的情景：“徐先生到的很早，他神情頹喪，臉色蒼白，手裡拎著一重慶流行的粗布口袋，那裡面盛著一百萬塊錢，和一卷不曾裱過的畫，自始至終他一直低著頭，四點多鐘的時候，有關人士簽字蓋章完畢。”
蔣碧薇油畫像
蔣碧薇1946年留影
100萬法幣和100幅作品，是二人離婚時商定的數額，徐悲鴻還另外送給蔣碧薇最喜愛的油畫《琴課》。100萬元法幣大約相當於當時普通公務員一年的薪水。這100幅作品中，也有一件《十二生肖冊》。
蔣碧薇版本的《十二生肖冊》
2004年，這件送給蔣碧薇的《十二生肖冊》在中國嘉德秋拍以880萬人民幣高價拍出，刷新了徐悲鴻本人當時的書畫成交記錄。冊頁的藏家最早購自蔣碧薇之手，後從臺灣流入內地。徐悲鴻夫人廖靜文、美術評論家劉曦林、國畫家王鏞都曾指出這是一件孤品而彌足珍貴。不想事隔多年，又一件同樣出自徐手的“十二生肖”出現，且價格更高。
兩相對比，“蔣碧薇版”和“霧明樓版”“十二生肖”成稿時間相近，在動物形態上卻多有不同，前者冊內為臥牛、昂首嘶鳴馬、護院柴犬，後者冊內牛站立、馬頷首食草、犬為長毛寵物。蔣碧薇版整體稍顯沉悶，而霧明樓版更為活潑，特別是後者狗的塑造，長毛俯臥憨態可掬，是徐悲鴻難得一見的溫馨之作。
蔣碧薇版《十二生肖冊》，每幅33×35釐米，水墨設色紙本。有著名畫家趙少昂題簽“徐悲鴻先生畫冊”，後面有趙少昂長跋。根據《鼠》圖題“冊四年冬，悲鴻居磐溪”和《狗》題款“乙酉仲冬，悲鴻寫於中國美術學院”，可推知此畫作於1945年。
霧明樓版《十二生肖冊》每幅28×37釐米，水墨設色紙本，只在最後一開《豬》中鈐白文方印“東海王孫”（與“蔣冊”鈐於《雞》的一方應為同一印）。其餘十一開無一印一字，與“蔣冊”每開均有一印和若干題字不同。就創作時間看，“丙戌始夏”為1946年5月，成冊時間更晚。
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華天雪認為：“相比兩套《十二生肖冊》，蔣冊稍工細，霧冊較具松意；蔣冊似非同一時間完成，有拼湊感，霧冊則有一氣呵成的連貫感；蔣冊構圖近方，霧冊橫方，與之相關的，蔣冊大多不畫（或不必畫）背景，霧冊則除了形體橫長的虎、狗、豬外，都襯有背景。
十二生肖是中國傳統的繪畫題材，徐悲鴻是倡導20世紀革新中國畫的領袖人物，二者的結合也堪稱畫壇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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