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錦:中國經濟進入中速增長穩定期

作者:劉世錦(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副理事長、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

現在,有一些人困惑:中國經濟增速放緩有沒有底,可謂非常悲觀。我想提出另外一個觀點:中國經濟沒那麼差,中國經濟有底,而且正在進入一箇中速增長的穩定期。對下一步中國經濟可以有信心。

中速增長平臺有可能維持十年左右

中國經濟減速現象的背後更重要的是結構變化,包括需求結構、供給結構、金融結構依次出現轉換。隨著轉換逐步到位,中國經濟實際上在2016年的第三季度第一次觸底,開始進入中速增長平臺。此後,很多人產生了一種期待:經濟下行這麼長時間了,應該出現反彈了。所以從2016年三季度到2017年,市場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所謂“新週期”言論,實際上是希望經濟增速大幅反彈。我們明確提出,所謂觸底就是進入中速增長平臺,不會像以前那樣大幅度下行了,但是也不會出現大的V型或U型的反彈,更不可能重返過去高增長的軌道。

大家可能很關心這樣一個問題:2020年是一個特殊的時間節點,我們要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兩個翻番的目標。經過最近一次的經濟普查,2020年中國經濟以略低於6%的增長速度,就可以實現兩個翻番的目標。

我們認為,中國經濟下一步將會進入一個5%-6%的中速增長平臺。根據國際經驗和我們的一些預測性研究,這樣一個平臺將會穩定10年左右的時間。中國經濟正在進入一個穩定增長期,它是有底的,大幅下降的可能性很小,除非發生重大的意外衝擊。

在討論中國經濟的時候,我們經常會提到不確定性,但是,我要指出的是,中國經濟進入這樣一箇中速增長平臺以後,在增長的速度含義上,中國經濟的確定性是在增加的。

10年前有些人認為中國經濟高速增長還會持續二三十年,現在又有人認為中國經濟的下行沒有底,這些預測背後都是對中國經濟增長階段轉換邏輯缺少關注和理解。按經濟規律辦事,就是要把道理講清楚,把增長邏輯講清楚。從增長階段邏輯上講,中國經濟會穩下來。

必須通過深化改革,挖掘與中速增長期配套的新的結構性動能

那麼,下一個大問題是:中國經濟怎麼走上去?當然,這裡所說的走上去,不是速度再提上去,而是我們通常說的中國經濟增長的質量要走上去。

需要指出的是,5%-6%這樣的增長速度已經不低了。即使增長5%,每年新增量在世界上依然是最大的。以後要維持這樣一箇中速增長平臺的新增量,將會是非常大的挑戰。中國之所以增速高於其他發達經濟體,主要是因為我們還有結構性動能。過去高速增長的結構性動能是基建、房地產、出口等,進入中速增長期後,這些老的增長動能對存量穩定依然重要,但對增長的作用已經不大了,下一步必須通過深化改革,挖掘與中速增長期配套的新的結構性動能。

第一個新動能是通過城鄉生產要素雙向流動加快大都市圈發展。中國今後10年,新的經濟動能70%-80%以上來自大都市圈。大都市圈提供的能量在什麼地方呢?首先,大都市圈是“小分散、大集中”,在疏解原有核心城市過重負擔的同時,還可容納更多的城市人口,其中既包括農村人口進城,也包括人口的城際流動。可以預見,中國將會出現三五千萬人口的大都市圈,上億人口的城市群、城市帶。其二,製造業從城市中心轉到都市圈周邊小鎮,可以降低成本,同時分享專業化分工網絡的好處。此外,大都市圈城市網絡擴張也將為基礎設施建設、房地產等帶來新機會。都市圈的發展面臨一個瓶頸問題是農村土地改革。現在一方面農民要繼續進城,另一方面城市人口也要下鄉,後一方面看起來面臨著更多的體制機制政策的約束。下一步需要推動改革解決這些問題。否則,大都市圈的增長潛力可能即使看得見,也抓不住。

第二個新動能是低效率部門的改進。中國經濟中還有不少低效率的窪地,主要問題是基礎產業領域市場準入不夠,缺少競爭。能源、物流、通信、土地、融資五大基礎性成本都比較高。如何通過實質性的改革降低這些成本,不僅包括製造業的成本,也包括服務業的成本,還有人民群眾日常生活成本。

第三個新動能是低收入階層的人力資本提升。農村就業者和大城市就業者的收入差距和財產差距可能很大,但他們的能力差距並沒有那麼大。農村的孩子小時候開始就營養不良,上學的時候缺少機會,工作的時候也缺少門路。他們在整個經濟社會關係中處於一種機會不公平的狀態。所以,縮小收入差距,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根本上說,還是要促進機會公平,重點是要提升低收入群體的人力資本,而教育是貧困地區年輕一代發展的關鍵因素。

第四個新動能是消費結構和產業結構的升級。中國中等收入群體有4億人,對這部分人來說,尤其對城市人口來說,商品消費已經比較充分,服務型消費則處在快速發展階段,這包括醫療、教育、文化、娛樂、養老消費等。另外,生產性服務也非常重要,包括研發、設計、金融、物流、信息服務、商務服務、人力資本服務等。這些產業為製造業轉型升級提供重要的服務。從這個意義上說,服務業的發展和製造業的發展是相輔相成的。

第五個新動能是前沿性創新。數字經濟是中國近些年最為活躍的一個領域,這方面,中國的優勢明顯。首先是市場大,收入處在快速增長期。數字經濟對市場有非常強烈的依賴性,只有比較大的市場才能形成商業模式。其次,中國產業配套能力強。我們看到中國在數字領域已經有一批走在世界前列的企業。但是,在創新方面,我們最大的短板是高水平大學教育和基礎研究滯後。我國的創新是否具有可持續性,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基礎研究跟不上,創新到一定階段將會後勁不足。

第六個新動能是綠色發展。綠色發展包括但不限於汙染治理、環境治理,還包括綠色的消費、綠色的製造、綠色的融資、綠色的創新。中國需要逐步形成一個綠色經濟體系。綠色經濟不僅是做減法,更多是做加法和乘法。

維持中速增長有更高的體制政策要求

上述幾個與中速增長期配套的增長潛能,對體制政策條件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如果不通過深化改革解決相關的體制機制政策問題,這些新潛能很可能是看得見卻抓不住。下一步,應該按照十九屆四中全會的要求,建設一個高標準的市場體系,實現高水平的對外開放。所謂高標準的市場體系,就是十九大報告提出的,以產權保護和要素市場化為核心的市場經濟。近期在中美貿易談判中,在與國際組織談判中涉及的一些改革議題,包括打破行政性壟斷、公平競爭、保護產權特別是知識產權、國資國企改革、產業政策轉型、改革補貼制度、轉變政府職能、維護勞動者權益、保護生態環境和綠色發展等。這些改革並不是別人讓我們改革,而是我們自己要改。十八大以來的很多中央文件明確提出了這些方面的改革,問題是如何真正落實。所以有一種說法,就是要把外部的壓力轉化為內部改革開放的動力。

需要強調的一點是,從改革的機制來講,摸著石頭過河並沒有過時。有人問,中國改革開放已經40多年了,我們還要摸著石頭過河嗎?我想說的是,40年前、30年前、20年前我們面臨的那條河和現在的河不一樣。我們要講頂層設計,所謂頂層設計就是我們要過河,它要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指方向,往東還是往西,方向不能偏;第二個是劃底線,什麼事不能幹,什麼要避免。

接下來是如何解決具體問題:有多少塊石頭,這些石頭到底在什麼地方?這需要我們去嘗試。中速增長期的高質量發展到底如何推進,坐在辦公室是想不出來的。要讓儘可能多的主體去嘗試,而非只靠政府去嘗試。應該發揮各個地方、基層、企業的積極性和創造性,通過大量試錯找到對的符合實際的管用的辦法。這是很重要的改革方法論。按照這樣的改革方法和機制,下一步要切實推進土地、金融、財稅、社保、國資國企的改革進程,使各方面新增長動能得以充分釋放,推動中國經濟有活力、有韌性地高質量發展。

(本文為作者在2020年1月7日“敘事與想象——2020年中信出版合作伙伴大會”上的主題發言,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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