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月十八日早晨，县城汽车站门口。
一辆客车刚刚进站，十几个司机一哄而上尾随在车屁股后面。客车还没停稳，他们就堵着车门叫嚷着争抢顾客。
李中联对此不屑一顾，继续认真地擦着自己的新车。他春节前刚买的，加入出租车行列还不到一个月。
一个姑娘下车，连续拒绝了五六个司机，快步走向公交站牌。一辆公交车刚巧停下，另一波出租车司机围拢过去抢生意，李中联摇摇头继续擦车。
“师傅，到冷库去吗？”姑娘急切地问。
“不去。”公交司机冷淡地回答。
姑娘失望地回到站牌前，仔细查看着每一路公交车的路线。一个蹬三轮的老汉问姑娘到哪里去，一听到冷库去就摇摇头走了。
站牌那里只有姑娘一个人孤零零地等车，满脸的焦急和无助。李中联放下抹布，走到她面前好心地提醒了几句。
“冷库在开发区，离这里十几里地，目前还没有开通去那里的公交线路。从这里往东走，还要拐好几个路口，脚蹬三轮是不愿意到那里去的。如果你步行去需要很长时间，万一迷了路要耽误事的。”
“可打出租……也太贵了。”
“最多十五块钱还贵吗？”
“你只要十五，真的吗？刚才那几个师傅，少三十块钱不送。”
“哦……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从来不宰客。”
“大哥，你不会骗我上了车，到半路再抬高价钱吧？”
“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大妹子，坐不坐我的车随你的意愿，我绝不会勉强你。”
“好，大哥，我相信你。”
“好咧，赶紧上车吧，我们马上出发。”
两个人钻进车里，李中联刚要发动车子，三个小伙子招着手跑到车窗前。
“师傅，到火车站多少钱？”
“最低价七十，你们商量一下，愿意坐就赶快上车。”
“师傅，去火车站。”
“最少一百，不还价。”
“大妹子，系好安全带。”
“大哥，耽误你的生意了。因为我你少挣七十块钱，多不好意思啊。我真后悔，刚才没有主动下车。”
“别这么说。干什么都得有个原则，是他们不讲道理，这种人的钱不挣我绝不后悔。”
2
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一辆宝马并行停在右边车道上。姑娘从包里掏出一个馒头，慢慢地嚼着，艰难地吞咽着。
李中联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直接把自己的保温杯塞进姑娘手里。他也不敢过分把目光投向她，免得她伤到自尊心。
绿灯亮了，李中联启动车子缓缓前行。宝马车司机打开车窗，一个秃顶脑袋伸出来，向马路上吐了一口痰。
姑娘的目光立刻僵住了，死死盯着那个中年男人。两辆车并行了十几米，宝马车突然加速，拉开了距离。
“大哥，跟上那辆车。”
“怎么，你认识他？”
“他就是我要找的吴老板。”
“是不是想到他那里打工？”
“不是……我……去找他要钱的。”
“要钱？你……”
李中联疑惑不解，刚要继续追问下去，忽然觉得不妥。顾客的私事最好不打听，万一对方不方便透漏，是非常尴尬的。
姑娘要求追踪那个吴老板，就尽量满足她。李中联猛踩油门飞速前进，把握时机超车变道，紧紧咬住宝马车的屁股。
宝马车进入停车场，李中联也刚巧停在了马路边。吴老板提着个大皮包，摇摇摆摆地走向冷库营业大厅。
姑娘推开车门，一步步追赶上去。李中联下车，到早点摊上买了一份煎饼果子，坐在车里一边吃着一边等顾客。
不到十分钟，停车场一阵骚乱。人们纷纷跑过去看热闹，李中联也好奇地下车走了过去。
一个中年妇女追打着一个姑娘，恶狠狠地怒骂着叫嚣着。那个姑娘披散着头发，双手护着脸倒退着躲闪着。
“不要脸，小红小玉，愣着干什么？帮我教训她呀？你们还不动手，是不是不想干了？”
人群里有两个女孩互相对视一眼，听从老板娘的吩咐冲向那个姑娘。三个人拳打脚踢，还死死拽住姑娘的胳膊，让老板娘一连扇了十几个耳光。
老板娘发泄够了，从兜里随意掏出几张钞票，砸在姑娘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最后威胁道：“记住了，别再来纠缠我们。如果不听，下次就往死里打。”
那个姑娘蹲在地上，用胳膊蒙住脸呜呜地哭着。围观的人指指点点，都是辱骂鄙视。
那个姑娘慢慢站起来，低着头转身要逃离现场。她不敢把散乱的头发拢起来，已经红肿的脸也生怕熟人认出来吧。
她慌不择路，不知该朝哪个方向离开停车场。有些妇女趁机出手，你打一下我踢一脚，有的还把手里没吃完的早点扔在她身上。
李中联只顾着用手机拍着视频，没提防这个姑娘会主动靠近自己。双眼从屏幕上移开，这才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小三竟然是自己刚刚送过来的那个姑娘。
之前在路上追踪宝马车时就产生了怀疑，一个女孩这么急着向一个大老板要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后悔刚才怎么好心帮了这么一个女渣滓。
姑娘死死扯住李中联的衣襟，哆哆嗦嗦地苦苦哀求着。
“大哥，救我！”
人们重新围拢过来，一道道鄙视的目光让李中联心惊肉跳。
“嗨哟，还有个男人呢。这不明摆着么，他们是专门合伙骗钱的。打死他们！”
在场的妇女大声咒骂着，一些男人也威逼过来。李中联无辜受到牵连，感到奇耻大辱，愤怒地一把推开姑娘。
“我根本不认识她！”
他大声分辩着，挣脱姑娘的纠缠，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车里。姑娘紧紧追着跑到车前，使劲拽着车门。
“大哥，救救我！我不能被他们打死，我哥哥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你这种女孩子活该挨打，我不能受你牵连被打死。他妈的真倒霉，大清早遇到你这个祸害。”
李中联对小三这样的女人恨之入骨，这段日子，自己的叔叔就是因为一个贱女人正和婶婶闹着离婚。刚才差点没忍住动手打了那个姑娘，更谈不上要救护她了。
他不顾姑娘撕心裂肺地哀求，启动车子一溜烟逃离现场。一连冲过三条街才停靠在马路边，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
3
李中联喜欢玩手机，特别是买了新车后，每天都要拍些图片和视频来显摆一下。
这次奇特而惊险的经历，可算得上“独家新闻”。他把视频第一时间发出去，置顶还特意加上一段解说文字。
不到一分钟就有人点赞评论，十分钟后点击量竟然达到三百以上，还增加了十几个粉丝。
他兴致高涨，一口气回复了七十多条，都是对那个姑娘的攻击和对自己的辩护。要不是有人敲打车窗要租车，恐怕这一天时间都将浪费手机上。
送了两拨客人，又回到了汽车站门口。他把车停靠在公交站牌旁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姑娘等车的情景。
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清晰而又真切。印象最深的就是姑娘吃馒头和被殴打的镜头。
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姑娘前后形象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差。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淳朴的姑娘会去做小三。
重新翻看视频，有些镜头反复审查了好几遍。他终于发现了很多疑点，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老板娘追打姑娘时，根本不给对方开口辩解的机会。人们只能听到老板娘一面之词，就习惯性地认为姑娘就是个小三。
李中联当时也同样没有分辨是非的动机，就轻易相信了老板娘。还带着偏激的猎奇心理，饶有兴致地瞧热闹、拍视频。
“大哥，救我！”
“大哥，救我！”
这是这段视频最后的一个镜头，姑娘仓皇无助的泪脸定格在那个瞬间。一声声呼唤，寄托着姑娘多么大的信任和乞求啊！
随后脑海里又回荡起姑娘的另一句呼救声，“我不能被他们打死，我哥哥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为什么在那么危急的关头姑娘还牵挂着自己的哥哥？难道就是因为没钱看病她才不得不委屈自己去勾引大老板？
这种影视剧的桥段也太庸俗了吧？李中联不愿意相信这种情况会真的发生在这个姑娘身上，但一时又想不出其他理由推翻这个推测。
就算事实上真的这样，李中联也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把视频发到网上。姑娘的遭遇难道不值得同情吗？她甘愿牺牲自己救治哥哥的病难道就不应该谅解吗？
她急切向自己呼救时，为什么不伸手帮她一把？她那么信赖自己，为什么只顾全自己的名誉和安危，把她孤零零地抛弃在灾难中？
不知她遭受了第二次殴打，身心被伤害到什么程度。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就把姑娘推向了悬崖。
李中联悔恨不已，马上删除了视频。看着一千多条的评论，再沉痛自责也无法挽回对姑娘的巨大伤害。
4
李中联的出租车停在了县公安局门口，顾客刚下车就看到远处有人向他招手。
他启动车子正要去接人，突然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个姑娘刚巧从办公大楼里出来，一个警察把她送到门口，说了几句就回去了。
李中联刹住了车，疑惑不解地望着姑娘。她为什么会到公安局？难道被打时有人报警得到了救护？或者是她又去纠缠吴老板被警察带过来审讯？
各种猜测在李中联脑海里翻腾着，呆呆地望着姑娘一步步走近自己的车前。他心里有愧却又无颜面对她去说一声对不起，幸亏姑娘没有留意到出租车里的人。
姑娘沿着马路向前走，时不时地抬手抹一把眼泪。李中联开着车慢慢地跟随着，刚才那个打招呼的人拦住他要上车，他没有理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踪这个姑娘，好像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继续着。十几分钟后，姑娘进了县医院，李中联也急忙把车开到停车场。
尾随着姑娘到了重症监护室，李中联的心即刻抽搐了一下。她的哥哥得了什么病？将会负担多大的医药费用啊？难怪她会……
他不敢再想下去，偷偷地躲在她身后。姑娘和值班护士说了几句话，就进了一间病房。
李中联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到那个护士面前，郑重其事地询问起来。
“你好，我是刚才那个姑娘的小学同学，好几年没见面了。今天看到她来到这里就跟过来，却一眨眼不见了。请问，她什么人得了重病？”
“哦，你是说张悦吧？唉，她真是太可怜了。爸妈死得早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在冷库打工，妹妹在饭馆洗碗，没想到刚过完年就遇到了这种灾难。”
“她哥哥得了绝症？”
“不是。前几天被一群人殴打，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是些什么人？为什么打他？”
“谁知道啊？他是在回村的路上被打的，一开始就被麻袋蒙住眼睛，手脚也动弹不得。那群人用脚踢用棍子砸，他没法还手，没法逃跑，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法看清。”
“报案了吗？”
“这不，张悦又去公安局了，刚才她说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那，医药费呢？”
“别提了，她哥哥的老板根本不管。昨天张悦去找老板说理，看能不能多少给点赔偿金，结果被骂成小三打得鼻青脸肿。
不明真相的人还发了视频，侮辱她勾引老男人。医院里很多人看了视频认出了她，不仅指指点点背后骂她，有的还甚至当面羞辱她，她再怎么辩解别人也不肯轻易相信她。
那个拍视频的人分不清事实真相就随意发表言论，真不是东西！”
“是啊，真不是东西。”
李中联口头上随声附和着，听起来好像是出于义愤赞同护士的说法。可实际上，他是真真切切地痛骂自己，恨不得当场扇自己几个耳光。
没想到自己的一念之差产生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张悦姑娘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和打击。他悔恨交加沉痛自责，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不然，良心上受到谴责自己将寝食难安。
他掏出银行卡，装模作样地对护士说：“我还有别的事要办，今天就暂时不和张悦见面了。我卡上有六千块钱，麻烦你替她垫付一些医药费。”
“那太好了，她正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帮助呢！先生，能不能留下你的名字？她问起来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嗯，不必了。也许我办完事，很快就可以来看望她和她哥哥。”
李中联故意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显示出非常紧急非要马上就走的样子。等护士把银行卡还给他，就即刻转身离开了，生怕张悦一旦走出病房，双方碰上面就难堪了。
5
从那天开始，李中联每拉一位顾客就问着同样的一句话。
“几天前，县城南边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小伙子差点被一群人打死。你听说了吗？”
有的说知道这回事，或详细或简略地讲述一番；有的说不知道，李中联不得不主动向对方说明一下情况。
开出租才一个多月，和其他司机还没混熟，平时见面也很少交流。可这几天，李中联主动和他们套近乎，拉呱说笑一会儿，然后找机会把话题引到打人事件上。
五天过去了，没有打听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他有心帮助张悦，可一直不敢和她见面，怕她误会和记恨自己。
这天上午，他送完一个顾客，顺便在路边停下，摇下车窗歇口气抽支烟。就在这时，一个光头胖子打着电话从车前经过。
“吴老板，一个多星期过去了，这不一点事没有啊。我那几个兄弟办事很利索的，就是下手重了些……嗯，不会，那小子死不了……哦，好好，我们见面谈谈……”
光头胖子钻进一辆保时捷关上车门，后面的谈话就听不到了。李中联马上警觉到，这个人口中的吴老板是不是冷库的那个秃顶老男人？这个光头是不是和那几个凶手有关系？
他紧紧尾随着那辆保时捷，一直追到冷库停车场。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推测，和胖子拉开适当距离，一先一后在营业大厅里穿行。
在一个知名品牌的鸡产品摊位见到了两个人，正是吴老板和老板娘。吴老板看到胖子，紧皱眉头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就进了房间紧紧关上了门。
6
县医院重症监护室走廊里，李中联找到了张悦。张悦对他非常反感不愿意搭理他，躲着躲着两人来到一个僻静处。
“对不起，那天我不该扔下你不管。我非常愧疚，今天特意向你道歉。”
“没这个必要，我们非亲非故，本来不应该向你求救，差点牵连着你挨打。”
“都怪我当时不了解情况……”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也别老是跟在我后面，让人看到不知又要说些什么闲话呢。”
“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李中联机警地向四周看了看，小声说：“我今天无意中发现了吴老板和一个胖子会面……”
听了李中联的讲述，张悦陷入了沉思。按照这条线索仔细回忆，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半个月之前的一天夜里，哥哥很晚才醉醺醺地回到家。张悦清晨起床要去上班，却发现哥哥房间里亮着灯。
推开门屋里浓烟滚滚呛得她咳嗽不止，哥哥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见妹妹突然闯进来，马上把几张纸和圆珠笔锁进抽屉里。哥哥受伤进重症监护室，我从家里翻到的纸条里发现凶手线索。
“哥，你干什么呢？抽这么多烟，喝醉了还怎么一夜没睡？”
“没干什么，就是睡不着觉。”
“哦，是不是看上哪个女孩子偷偷写情书啊？”
“哦，对对……是写情书。”
“现在都是微信聊天，谁还写情书啊？”
张悦挖苦了几句就走了，随后就把这件事忘了。没过几天，哥哥就不明不白地被一群人打伤昏迷。
现在前前后后回顾起来，也只有那天晚上哥哥有点反常。可给一个女孩写封情书怎么会招来杀身之祸呢？
就算因为那个女孩得罪了另一个追求者，也不至于把他往死里打啊？还有，这件事怎么会牵连着吴老板呢？
李中联顺着张悦的思路和疑问，突然间好像明白似的。
“你哥哥看上的女孩是不是和吴老板有私情？老板娘已经发觉了老公出轨。所以，你那天去要钱，她把你误认为那个小三才报复到你头上。”
“这样说也有道理，可吴老板明明知道我是冤枉的，可怎么当时不阻止？他的工人躺在医院里也不来表示一下？”
“他一分钱也没给吗？”
“没有，只把哥哥工资结清了。赔偿金一分钱也不出，我是和他争论时老板娘把我轰出来打了一顿。”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问题是想不出其他线索啊。”
两个人沉默了好长时间，李中联终于开了口。
“要不，你现在就回家，看能不能找到你哥哥写的那封信？”
“你糊涂啊？信送到女孩手里，还能找到吗？”
“我就不信，你哥哥会一口气写成。他一定要打草稿，反反复复抄写好几遍的。”
“对呀，我哥哥熬了一夜，肯定废了好多信纸。”
“你放心回家吧，这里我替你照应着。”
张悦刚走出两步，又返回身子，直愣愣地望着李中联。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那天你挨打时，我没有勇气救护你。如果不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帮你就是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
“好，我懂了。谢谢你。”
7
不到一个小时，张悦就急匆匆返回医院，带回的几张纸片，提供了一个重大线索。（作品名：《答应我嫁给你吧》,作者：老叻。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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