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笔下我最爱的一句话，就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说给阿紫，是再深刻也没有了。

阿紫是个讨人厌的人设，仿佛是我们从小就见过的那一种死小孩，破坏一切别人看起来美好的事物，就为了看见别人哭，自己就可以开心的笑了。

这样坏的一个人，如果是男孩子，我会毫不留情的上去呼他两巴掌，可是如果是个女孩子呢……

很不幸，阿紫就是个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在一群以上所描述的那种男孩子堆里长大，并且这群男孩子还有一个坏出新境界的病态老头做领导。

阿紫生长的地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星宿海。但是除了名字之外，这个地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噩梦。我小时候总是觉得金庸先生很不公平，为什么给阿朱安排一个那样好的去处，却给阿紫安排一个这样可怕的地方？

但是后来，我长大了，开始佩服金庸先生的独到——他看穿了所有坏小孩可怜的内心，并把他们的内心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撕开来给我们看：他们笑着低头看自己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心脏，然后冲着我们笑成一种猖狂，让我们这些自诩善良正义的人，在他们的勇气和真实面前，畏惧，并颤栗到不能自已。

阿紫临死，自挖双眼，那是何等样的痛，她却丝毫没有迟疑，没有狂呼尖叫，甚至没有多余的喘息，任两行鲜血划过苍白的脸庞，仿佛挖的，不是自己的眼珠。在场江湖豪杰万千，任谁，都不敢不敬畏，不敢不胆寒。

这才是一个坏孩子真实的内心，她比谁都知道自己坏，可是比谁都知道这个世界的伪善。

“雁门关，阿紫一跳，带着最后的泪和最初的梦。”

几乎整个江湖都厌弃阿紫。原因在于阿紫一出现，就把一位英雄好汉给逼死了。这位英雄好汉名叫褚万里，是镇南王段正淳手底下的四大护卫。这四大护卫本身情逾手足，对段二也是一片赤诚忠心，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恨不得杀了阿紫为褚万里报仇。

可是阿紫却很不明白为什么褚万里要自尽，还嘲笑他的愚蠢和不自量力。这更引起了众人的义愤，人人对她表现出了仇恨的情绪，并带着一种道德审判的居高临下。

人们是这样想的：这个秀丽可爱的女娃娃，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心狠手辣，长大了可还得了？定要早早除之。

多么愚蠢的人类，这句话的逻辑关系根本有问题。这句话的潜台词是：阿紫天生坏，越大越坏，所以要早早除之。

逻辑正常的问句：

这个秀丽可爱的女娃娃，小小年纪，为什么如此心狠手辣？

还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就断定她一定越长越坏，是多么武断和幼稚。

而这幼稚背后，藏着人们深深的不负责任。

当然，其他人不需要对阿紫负责，这里面最该骂的，最该受天下人耻笑的，应该是段正淳和阮星竹。

这个场景里，还有另一个关键人物：

萧峰。

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在阿紫面前，所有不够英雄的英雄都会原形毕露。比如我一开始比较欣赏的朱丹臣，在褚万里死后，他表现出了凡人的庸俗和粗鄙，把自己在尘世里受的打击和无奈，投射在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身上。当然，我理解他死了手足兄弟的痛苦，可是，他是带着一种“我们兄弟四人在社会上本就混的艰难，竟然还要被你个小女娃欺凌，还有没有王法天理”的预设在看待阿紫，这说明，他的胸怀不足以堪称英雄好汉。

萧峰就不同了，他对阿紫的行为同样咬牙切齿，可是他没有自诩为道德楷模，也没有站在“大人永远正确”的神坛上。他平等的面对阿紫，把阿紫只当作一个做了坏事的女孩，仔细的去研究阿紫的作案工具，然后破解了阿紫的顽劣把戏，让阿紫捉弄人的成就感被剥夺。

至少萧峰知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在当下，没办法立刻弄清楚原因，但是，应该先解决问题。萧峰是一个从骨子里强大的人，一个真正成长的人。

因为那些站在“大人永远正确”神坛上的人，其实内心是虚弱的，并且是不敢承认自己虚弱的伪大人。他们不愿也没有勇气去承担一个孩子的过失，所以希望孩子永远不会给自己捣乱惹麻烦，但是他们又碍于大人的脸面，不能承认自己承担不起一个孩子的过失，于是他们要站上神坛，去教训犯错捣乱的孩子。

讨厌都不敢直接表达，非要用一种“不是我想讨厌你啊，是因为你坏到所有人都讨厌你包括道德都讨厌你，所以我才讨厌你”的句式来说话，这就是成年人为什么令人恶心的地方。

我伤害你了，所以你恨我。就这样简单。我干了坏事，你看不过去，所以你来阻止我教训我。就这样简单。

这么多人，所谓武林中的好汉，只有萧峰做得到这一点。其他人之所以要摆出大人的臭架子来指导教育一番，是因为他们无法识破阿紫的手段，却又不敢承认自己斗不过一个小孩，于是就把大人的架子搬出来，希望孩子迫于辈分的压力，自己变乖，或者天生就乖，这样这些大人们就又可以不负责任的只过自己的人生去了。

萧峰可不怕谁说他斗不过一个小孩，面对小孩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小孩。所以他认真的钻研了一下阿紫困住褚万里的武器，结果，他就识破了阿紫的手段，解救了褚万里。

阿紫就是这样对萧峰另眼相看的。

这其实，就是阿紫想要的关心。

这其实，就是所有坏小孩想要的关心。

阿紫只是想要一个人，认真的参与她的世界。如果你都不愿意去看看她使的什么坏，就直接批评她，命令她不要使坏，她怎么能相信，你是为她好？这其实，是人们为了自己省事罢了。

萧峰搞清楚了阿紫的柔丝网，便间接的搞清楚了阿紫的大概来历，那就差不多能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为什么如此心狠手辣，三观不正了。

只有知道一个孩子为什么干坏事，才能帮TA学会做好事。你看，以阿紫这样的脾气，对谁都出手狠辣，只要一句话她听了不高兴，就要对方断了舌头，却对萧峰千依百顺，对萧峰的任何一句话一个表情，都极其在意，不管萧峰怎样数落她，责骂她，她都老老实实低头领受。

人们赞叹这是爱情的力量。哈！多么肤浅。这是对任何一种生命，不报偏见的去理解和感受，所产生的力量。悲悯苍生的力量。

阿紫冒着生命危险，从星宿海逃跑出来，就是因为不愿再在那样黑暗的地方生活，每日提心吊胆，随时有性命之忧，并且随着自己的成长，星宿老怪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可怕的变化。

阿紫的内心，想要的关怀，就是一个以身作则的父兄，把她已经扭曲的三观给扭回来。她不怕痛，只怕就此被无辜牺牲。这说明，阿紫是一个不愿自暴自弃的孩子，她看重自己的人生，不愿它毁在身不由己的推脱里。可能，这一点，连阿紫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想要挣扎，努力逃出绝望的命运。

阿紫自述，她是在青石桥边，看着错手打死阿朱的萧峰，痛不欲生，于是爱上了萧峰。

但其实，这段爱，是从萧峰识破她的柔丝网，她的龟息术时开始的。她自己，还不知道。

3. 错 念

阿紫嘲笑褚万里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因为她天生残忍。

阿紫从小学会的生存法则，就是不怕嘲笑，并想尽办法嘲笑别人。

说白了，褚万里的心理素质还不如一个小女孩。虽然是堂堂镇南王四大护卫，但其实还是锦衣玉食娇养惯了，哪见过真的惨酷，哪经过真的折磨？竟然为了所谓大丈夫被小女子戏耍了的脸面上过不去，就放弃生命。

这在我眼里，都觉得有些迂腐了。更何况是在更恶劣的欺凌下长大的阿紫，当然是要笑他幼稚愚蠢的了：江湖之上，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谁会捧着你哄着你，劝你好好活下去？

正常人听不懂阿紫的语言，其实阿紫内心，是一个脆弱敏感的幼女。金庸先生的绝妙之处就在于，你若不是这残缺世界里的人，就必然会对近在眼前的宛心之痛视而不见。

段正淳和段延庆在小镜湖边相斗，阿紫尖酸刻薄的数落他刚刚相认的父亲，一会儿瞧不起他技不如人，一会儿笑话他就快被打死了。

此时，人们对阿紫的愤怒应该到了最高点，因为她竟然对自己的父亲如此大不敬。

然而，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父亲，曾对阿紫尽过一分钟父亲的责任么？对于阿紫来说，在半天以前，这个养尊处优的男人还是个陌生人。

但是，阿紫并非人们所见的阿紫，她的嘲讽谩骂其实是一种鼓励。

因为她从小，就是在别人的嘲讽谩骂中，找到倔强的勇气，于绝境中强大起来。所以，她只是希望这些使自己小宇宙爆发的语言，可以也同样带给段二倔强的力量，绝地反击。

她越希望一个人坚强的活下来，就越去羞辱嘲讽他，比如褚万里。

阿朱死后，萧峰在阮星竹的小屋中，自责的不停掌掴自己，鲜血溅上了阿紫的衣服和墙上的字画，阿紫大声尖叫，毫不犹豫的就踩上桌子，摘下字画，护在怀里，尖叫着怒骂萧峰：你弄脏我爹爹的字了！

她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衣服。

这一件事，还不够说明，阿紫心中，这个刚刚相认的爹爹，有多重要么？

阿紫和阿朱一样，她见到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对他们产生了极端强烈的依附亲近的愿望，可是这愿望里，又夹杂着太深重的怨恨和委屈，因为在被抛弃的十多年里，她受了太多的苦，这是阿朱都不曾体会过的。

可是知道阿紫的身份之后，阮星竹和段二只是抱头痛哭了一阵，抱怨了一通自己的心酸无奈。阿紫在当场，比之阿朱在外偷听，想来更是心寒。当时阿朱已经明白了父母的凉薄，于是愿意用生命归还所谓的父母恩德，并在临死，为阿紫这可怜的妹子，争取了一个被萧峰一生呵护的机会。

阿朱毕竟是在参合庄长大的，她比阿紫有安全感，同时她也比阿紫更有能力看穿段二与阮星竹的自私凉薄，她已经看穿了结局，并且她知道阿紫心里有多苦，所以，她希望换一个重生的机会给妹妹。

阿朱此举还有一处用心良苦，她知道自己和萧峰的软肋，就是被这世间的道义胁迫。而阿紫，却可以跳出这个桎梏，或许，能保萧峰周全。

阿紫不知道这些，她傻愣愣的还在期望抱头痛哭的父母将来会好好补偿自己。但她感到了一丝不安，因为父母抱头痛哭的举动，像极了她从小在星宿派看惯了的嘴脸。

果然，阮星竹痛哭之后，仿佛伤心内疚就全都好了，看见自己亲生女儿阿朱的尸体，她也只是象征性的难过了一会儿。

当时秦红棉带着木婉清赶到了方竹林，要杀阮星竹。阮星竹打不过秦红棉，并且为了能独占段二，便使出了宫斗剧里最管用的口蜜腹剑，要把秦红棉母女骗走。每一句话都深思熟虑，字字到位。这难道是一个母亲，在刚死了女儿之后，能够有的冷静和清醒吗？

阿紫此时才开始发觉，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多么狡诈的角色，丝毫不输星宿派里她的那些师兄弟们。

骗走了秦红棉之后，阮星竹又要求阿紫先去追上段二，沿路留下标记。阿紫此时想必已经心死，然而她的防御机制告诉自己，不能表现出对母亲的失望，于是她做了一个试探：问阮星竹要奖赏。阮星竹满心都是追上段二，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她。

阮星竹这一答应，彻底让阿紫下了绝尘而去的决心。姐姐刚死，妈妈眼中仍然只有勾引父亲打压情敌，自己也不过是她争取父亲同情内疚的工具。

照阿紫的话说：我妈妈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勾引我爹爹。

后来，段二私会康敏，阮星竹和阿紫在外偷听。不久丐帮的人来了，雇了辆马车，要把段二和阮星竹、秦红棉母女送回客栈，在马车之中，阮星竹才发现阿紫不知何时不见了。

刚刚相认的两个女儿，大的死了，小的不见了，阮星竹和段二什么反应？不理它，高高高兴兴回客栈了。

我每每看到这里，心中都怒火中烧，直骂段二与阮星竹猪狗不如。

段二眼中，他的女儿们和他的婢女们应该是没什么区别的。可爱的，如钟灵，他就赞赏几句；委屈的，如木婉清，他就泪汪汪的说一番自责以示安慰；而顽劣的，如阿紫，他就摆出一副臭架子，举手投足都在说：这女孩儿太坏，不配做我女儿；至于阿朱，既然死了，那就更不用去想了。

或者他眼中，其实从来就没有女儿，只有儿子，而可笑的是，他的儿子也不是他的儿子。

于是阿紫离开了这对猪狗不如的父母，跟随萧峰去了。

可是阿紫后来瞎了。既得不到萧峰的爱，又失去了自己的双目。阿紫的人生来到了最艰难的时刻。就在这种时刻，段二和阮星竹，给她撒了一把盐。

在少林寺前，段二与阮星竹见到了失明的阿紫，然而，他们没有管她，独自离去了。阿紫后来为了能治好眼睛，就跟着段誉虚竹萧峰一同去往西夏，在求亲的路上，段誉收到了段二的家书，长长的家书读完，阿紫问了一句：

“爹爹有嘱咐你找我吗？他有没叫你设法照顾你这瞎了眼的妹子？”

答案是：没有。

这是阿紫的人生中，最重的心酸，她向来不轻易提起，用顽劣来假装自己不需要，抢白自己的父母，希望得到他们的关注，哪怕是一句出于痛心的打骂。可是，都没有。有的，全是敷衍的说教，透着虚伪和冷漠。

然而，盲目的阿紫实在太脆弱了，才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直直的问出这一句。

每念及此，泪如雨下。

4. 缘 灭

萧峰在杏子林里的无助，让阿朱看到了自己，因为那样突来的势单力孤，是阿朱的人生写照；

萧峰在青石桥上的绝望，让阿紫看到了自己，因为那样惨烈的一无所有，是阿紫的人生写照。

阿紫在小镜湖边，原本已对萧峰的为人产生了倾慕。在青石桥上，又眼见萧峰的痛不欲生，阿紫对阿朱产生了深深的羡慕，阿朱有萧峰的倾心相爱，远比她们父母的爱要真切诚挚得多。

她发现萧峰对阿朱爱得太过深沉，所谓深情不改不过如此。至此，阿紫游荡的人生终于找到了不需伪装的理由。分辨真假情意对阿紫来说最为重要，因为一旦弄错，就是性命之忧。所以，萧峰成为了阿紫奋不顾身也要追逐的温暖。

可悲的是，阿紫发现，萧峰不会忘掉阿朱，也不会爱上自己，可越是这样的执着，越令阿紫倾佩。萧峰越忘不掉阿朱，阿紫就越爱萧峰，如果有一日，萧峰真的忘记了阿朱，恐怕阿紫就不再爱他了，更有可能会一刀杀了他。

阿紫已经分不清自己和阿朱姐姐的分别了，在她听见阿朱的遗言那一刹，她早就觉得，自己就是阿朱，阿朱就是阿紫。所以，这应该是史上最无所谓是不是替代是不是爱屋及乌的三角恋，阿紫甚至，盼望萧峰对自己的爱屋及乌。

没有人能理解阿紫为什么用毒针刺萧峰，引致萧峰本能的一掌将她重伤。阿紫自己的解释是：她想要永远和姐夫在一起，而姐夫要离她而去，所以她要给姐夫下毒，让他不能行动，就永远和自己在一起了。

其实，这才是金庸先生的妙笔。阿紫并没有能力了解自己，她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这一举动，和她姐姐阿朱，在青石桥上扮演段二，被萧峰一掌打死，如出一辙。

再后来，穆贵妃要阿紫发誓，绝不泄露秘密，你看阿紫发的什么誓：

“我若是泄露了你告知我的秘密，叫我……叫我给我姐夫亲手一掌打死。”

书中说，阿紫说到这里，心中有些凄苦，又有些甜蜜。

阿紫以为，她针刺萧峰，是为了让萧峰永远不离开自己。但其实，她是为了要和姐姐一样，给萧峰一掌打死。

这份爱是深刻到如何惨烈的地步，她甚至认为，被姐夫一掌打死，就能获得阿朱生前曾经得到过的幸福。

这是一个阿紫和萧峰的契机。萧峰为了弥补打阿紫这一掌，日夜以真气给她续命。两人穿州过省，萧峰买人参给阿紫当饭吃，到后来，买不起就抢。一直走到长白山深处，萧峰结识了完颜阿骨打，两人才在女真部落安顿下来。萧峰仍旧日日给她渡真气，并挖深山老参继续当饭给她吃，隔三差五再去打个黑熊老虎，喂熊胆，啃虎骨，吃虎筋，就这么吃了一年。

萧峰不惜一切的挽救阿紫，就是当初没能挽救阿朱的投射。阿紫的痊愈，也的确给萧峰带来了救赎的希望。

可是，阿紫毕竟不是阿朱，她习惯用乖戾表达受伤，用捉弄表达喜爱，用残忍表达愤怒，这皆出于她的自卑和恐惧。因为她从来没有能力保有珍贵的东西，总是在失去，最后只有什么都不在乎，才能仿佛可以不痛。

就像看见姐姐阿朱死去时一样，她直到阿朱断气那一刻，才惊慌失措的发觉，这是永世的死别，她尖声惊叫，用尽全身力气去拒绝这个事实。

萧峰毕竟是男子，若不是阿朱会表达自己的心意，萧峰也是不能知道阿朱的心思的。可是阿紫是如此难懂的一个小孩，萧峰哪里具备这样的能力，去看穿阿紫内心的脆弱。

阿朱看穿了阿紫，知道阿紫为什么如此乖戾；阿朱也看穿了萧峰，知道萧峰，最终要死于来自凡人世界的自私绑架。

而阿朱更看穿了，阿紫刚好具备拆毁这绑架的力量。所以，阿朱做了一个自己最满意的安排：用自己的生命换阿紫一生有萧峰全心看顾、萧峰一生有阿紫替他心狠手辣。

还记得阿紫怎样对待游坦之吗？她不是对随便一个人都这样残忍的，别忘了，游坦之是因为要刺杀萧峰，才和阿紫相遇的。阿紫知道萧峰太过悲悯的软肋，但是她没有这个软肋，于是她要用尽手段令游坦之不再有能力伤害萧峰。

萧峰自尽，阿紫奋全身之力，呐喊出整个《天龙》的核心：“你们害死了我姐夫，在这里假惺惺地洒几点眼泪，有什么用？”

阿紫心中，只有两个标准：对姐夫和我好的人，以及对姐夫和我不好的人。完全没有所谓正义，所谓天下，所谓善恶，所谓对或不对……

这本来就是一个看似无理的真理：就算一个人对不起天下人都好，他若对我好，那对我来说，他就是好人。因为我朝不保夕的时候，天下人里，可没有谁站出来，给我一点温暖善意。

阿紫是不受人绑架的，什么英雄该当如何，统统是狗屁。

所以，本来按照阿朱的设想，萧峰可以令阿紫感受到爱，并放下怨恨和乖戾，成为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而阿紫，可以令萧峰更赤裸的看穿人心的残忍，免于再被英雄二字，连累。

可惜，可惜。阿朱并没有算到，萧峰读不懂阿紫倔强少女的语言，而阿紫也没机会学会，像阿朱那样和萧峰说话。

可惜……阿朱低估了萧峰的固执。她也忘记了，阿紫在不安的时候，不会说：姐夫，你陪陪我。她只会不断鞭打奴仆，以引起姐夫的注意。

可惜……阿紫曾经，在长白山深处，成为过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你们还记得吗？

萧峰，其实还记得。

5. 生 死

十多年之后，再读阿紫，我心中只有更加酸楚，因为我知道，我需要对阿紫说一句更残忍的话：

别人的幸福，并不是从你手中抢来的，你没有权利因为自己不幸，而去毁灭它。悟不透这句话，你永远得不到你姐夫的爱。

可是，没有人陪她，她又怎么可能有勇气，自己咽下这口，沧海烧成的苦酒？

雁门关外，阿紫跳下去的时候，心中应该就是这样想的：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欢迎关注-你的朋友夜航船，和你共同在文史的海洋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