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看到過這樣一段話：“得不到愛情的女人，必將用他人的愛情陪葬，得不到幸福的女人，必將用他人的幸福陪葬；而得不到愛情也得不到幸福的女人，足以摧毀一切。”
這兩天重溫《琅琊榜》，對端莊溫婉、賢淑柔美的蒞陽長公主印象頗深，她貴為公主，卻也無可避免遭受了天底下女人的不幸。
蒞陽公主年輕之時與到大梁做質子的南楚晟王宇文霖有過舊情與私生子，後被人為了朝堂各方利益而陷害算計，拆散他們二人，蒞陽也被欺騙喝下“情絲繞”，失身於寧國侯謝玉，不得已下嫁。
她失去愛情，嫁給不愛的人，擔憂丈夫會隨時殺掉她跟宇文霖的骨肉，深藏痛苦二十幾年。但她沒有因為傷痛跟殘酷現實而失去善良本性，也沒有因為遭遇不幸而攻擊任何人。
蒞陽深明大義，她這樣說道：“既然抗不過天命，又何必怨天尤人？”她心中只有冷淡，沒有怨恨，她活在瞬息萬變的朝堂，卻對地位、財富不上心，對丈夫謝玉多年來如何經營家業更是不聞不問。
但世界上沒有多少個女人，能夠在被生活無情摧毀之後，還能如此剋制隱忍、保有本心。
在張愛玲的筆下，《金鎖記》當中的曹七巧就是一個同樣得不到愛情跟幸福的女人，最終她把自己的所有不幸當成血淋淋的利刃瘋狂殺戮，親手毀掉了一雙兒女的幸福，害死了幾條人命。
雖然做了那麼多惡毒的事情，但曹七巧到死還是未能從中得到解恨、解脫。在那種頻繁改朝換代的軍閥背景下，曹七巧首先是個舊社會中的弱女子跟封建犧牲品，受命運擺佈，她本身的際遇是可憐的。
人常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這句話放在曹七巧身上，卻應該這樣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若不是先前的不幸，曹七巧後來不會變得面目猙獰。
得不到愛情跟幸福的女人，到底會有多可怕？
第一層可怕，是曹七巧降低了對人生、幸福的期盼，降低了道德觀，不再相信生活中有美好，因而也隨波逐流，降低了對自己品行的約束跟要求。
曹七巧是麻油店主的女兒，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無奈嫁給豪門姜家患有軟骨症的二少爺。
她出身不高，但也算清白，可在姜家下人眼中，曹七巧仍然是來自“低三下四”的人家，更別說姜家人對曹七巧的態度了。
曹七巧最初是單純美好的，但嫁給了姜家，沒了愛情，丈夫終生殘疾，這種打擊讓曹七巧跌進深谷，對自己的感到絕望，她還年輕，但人生已經到頭了一樣。
這種絕望讓曹七巧認清了自己的位置，她深知唯有咬緊牙關在姜家撐下去才是唯一的希望。
於是，曹七巧自己用了非女人所能承受的屈辱去面對患有骨癆的丈夫，難以啟齒卻又不負所望地終於也有了一兒一女。
除了命運的無情不算，生活的無情也時刻折磨曹七巧。原文寫道：“七巧也知道這屋子裡的人都瞧不起她。”曹七巧在姜家不受待見，她選擇的生存之道不是忍受或者是還擊，而是索性用自嘲的、令人討厭的性子在姜家跟各人周旋。
曹七巧不怕別人說她出身不好，也不怕別人說她嫁給病鬼，相反她常拿這些事調侃自己，同時也算還擊了別人。她用令人討厭的言行招惹、取笑一個個人，也讓別人知道她好歹也是話裡有刺、並不好惹。
歸根結底，曹七巧的內心最大的感觸還是自卑。她的這種自嘲、令人討厭可以看做是她需要的鎧甲，保護她在冷冰冰的環境中少受一些壓迫。
但至此，曹七巧也變了，沒有了少女時代的單純美好，道德觀淪喪，是非觀扭曲，變得凌厲、尖銳、心機深重。
在對愛情跟幸福生活不抱希望後，曹七巧開始做了金錢的奴隸，唯有錢才是實在可靠的。因此老太太帶著全家出門燒香的時候，坐月子留家的曹七巧順了舅老爺的一包銀票。
曹七巧成為金錢奴隸的開始，也是她戴上黃金枷鎖的開始，更是她一生無法自我釋懷、罪孽深重的開始。
得不到愛情跟幸福的女人，第二個可怕之處在於容易對愛情心如死灰。愛情這種要命的東西，有時候往往能讓人瘋魔、迷失自我，比如曹七巧。
她嫁入姜家時，三少爺姜季澤尚未婚配，曹七巧與姜季澤叔嫂之間頗有一種相知跟曖昧。後來姜季澤成婚，曹七巧與他當著眾人面仍然調笑、親近，曹七巧對姜季澤生出的是真情、柔情，是一個女人的真感情。
姜季澤私底下花費公賬的錢在外賭博揮霍，欠了不少，曹七巧卻不在意，她說：“你就是鬧了虧空，押了房子賣了田，我若皺一下眉頭，我也不是你二嫂了，我不過是要你當心你的身子。一個人，身子第一要緊。”
縱然對姜家其他人還防備、牴觸，可曹七巧對姜季澤依然還是掏心掏肺的。但這局面在老太太過世、姜家分家後就產生截然不同的情形。
書上說：“這些年她帶著黃金的枷鎖，可是連金子的邊都啃不到，這以後就不同了。”
為了家產，曹七巧公然在族長跟全家面前發難，對姜季澤發洩不滿，要重新分配遺產，這事情給曹七巧、姜季澤都鬧了心結，情分自然減少。
分家後，曹七巧帶著兒女另外租房，姜季澤主動去找曹七巧，讓她趁著兵荒馬亂前趕緊賣了鄉下收租不高的田地，他正好有房子要賣，可以賣給曹七巧。
但是七巧罵道：“你要我賣了田去買你的房子？錢一經你的手，還有得說麼？”她不但罵，還把手裡的扇子砸過去，打翻了酸梅湯，潑了姜季澤一身。
“但凡談到錢，曹七巧總是覺得很危險。”
她這些年來受盡了嘲諷、冷眼、欺負，只有錢能給她安全感。就算是面對喜歡過的人，曹七巧也抱著懷疑、猜忌的心態。
在她看來，世上早就沒有人情、愛情、真心了，在她看來，姜季澤的“為她打算”，到頭來不過是打著舊情的幌子去騙她手裡的錢。
曹七巧多年來的苦楚、痛處無人傾訴、無人理解、無依無靠，她只能靠自己。寧可不要愛情，也不能丟失手裡的錢財。
這是曹七巧的悲哀、無奈，也是女性的悲哀、無奈，更是女性認知上的可怕：世上任何情分、任何事只要扯上了錢財，都是居心不良。
這種可怕的認知，導致了最為可怕的第三種後果，那就是曹七巧用自身的不幸去發洩，不論目標、不計後果、不顧親情地去摧毀了身邊每個人幸福。
女兒長安小時候跟表哥玩得近乎些，曹七巧就懷疑是哥哥教唆侄子去哄騙長安、謀奪她的家財，把哥哥、侄兒、女兒狠狠都罵了一遍，再把侄兒趕走。
為了看住女兒，不讓女兒在外面被男人哄騙、不讓任何男人通過女兒算計家裡的錢財，曹七巧在早就不興裹小腳的年頭硬生生給女兒裹了小腳。
後來姜家別房的兒女進了洋學堂，長安也去，但接連丟失了幾次手帕等物件，曹七巧心疼錢打了水漂，要鬧著去學校找校長理論，長安心裡覺得母親的舉動丟人，被迫主動退學。
對親生女兒都如此防備到位，就不用說曹七巧對媳婦的刻薄跟荼毒了。
曹七巧自己做別人媳婦的那些年裡，無時無刻不想著姜家的錢、想著手裡握緊金子以自保。因此媳婦過門後，曹七巧當然也覺得媳婦是來算計她的錢財的，她是過來人，又怎麼會輕易讓媳婦得逞？
曹七巧引誘兒子徹夜為自己點菸，引誘兒子說媳婦的壞話，轉天就把兒子的話傳給別人，害得媳婦備受打擊，無臉見人。
這樣精神上的刺激、冷落、傷害讓媳婦芝壽心裡負擔沉重、整天幻想曹七巧如何在背後對付、譏笑自己，最終，芝壽心理上失常，身體上慢慢積累下病根。
原文中芝壽這樣想道：“這是個瘋狂的世界，丈夫不像丈夫，婆婆不像婆婆。不是他們瘋了，就是她瘋了！”
曹七巧從金子的奴隸，儼然變成了心理病態的瘋子，她自己瘋了，讓所有生活在她身邊的人也覺得這世界根本不正常。
芝壽的失常、不滿，導致夫妻不和，成為了芝壽的“過錯”，七巧便把丫鬟娟兒給了兒子長安。娟兒生下兒子半月後，重病多日的芝壽終於受不住煎熬死去。娟兒扶正不到一年後，也被七巧壓迫得送了命。
有曹七巧在世的一天，兒子長白都不敢再娶了，不管娶誰進了門，都是曹七巧的眼中釘，都是去謀算她曹七巧家財的。
曹七巧的殘忍、自私、冷血親手摧垮了兒子的幸福，害了兩任媳婦的性命，對待親生女兒，曹七巧依然是絲毫不留情面、不計一切代價去摧殘。
長安瞞著曹七巧跟歸國的童世舫訂了婚，曹七巧知道後背著女兒把童世舫請到家裡做客，童世舫對曹七巧的第一眼印象，文中是這樣說的：“世舫直覺地感覺到那是個瘋子，無緣無故的，他只是毛骨悚然。”
沒錯，到了這個地步，曹七巧已經徹頭徹尾變成了瘋子，變成了不顧死活就是要戴著黃金枷鎖、守著黃金枷鎖的瘋子，她活得不輕鬆，也不讓任何人活得輕鬆。
曹七巧心機深重，故意輕描淡寫對童世舫說了幾遍女兒長安打小就戒不掉抽大煙的習慣，張愛玲這樣形容曹七巧的聲音：“她那平扁而尖利的喉嚨四面割著人，像剃刀片。”
這一次，直接導致了童世舫跟女兒長安的分手，也摧毀了女兒對愛情的所有希望，摧毀了女兒那“最初的也是最後的愛。”
曹七巧自己得不到愛情、得不到美滿的婚姻、得不到平和正常的生活，她用自己的不幸跟怨恨，鬧得一雙兒女的人生分裂、摸不到幸福的邊緣，已經泯滅了人性。
“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曹七巧儘管劈殺了別人，然而她未能釋懷，相反越來越陷入深淵，無法自拔。
哲學家說：“每個人死了之後，一定是去天堂的，因為人間就已經是地獄。”
曹七巧是舊社會的受害者沒錯，但她用自己受過傷害的、自以為是的經驗、心得去看事情，如此就只能看到人心的陰暗面，永遠觸不到世間的溫情。
魯迅說：“穿越靈魂深處，使人精神因苦刑而受到創傷，又即將從這傷口的癒合中得到苦難的洗滌，走上新生的路。”
無論如何，得不到愛情，還有自我，得不到幸福，也不是完全沒有別的路可走。
所有不幸、悲傷的意義是自我癒合、是新生，而不是將別人也拖進沼澤深處毀滅，好讓自己的心得到快意與平衡。
這一點，值得所有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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