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富甲一方的張家生了一個女孩兒。
第二日這消息便是傳遍了整個城。
女孩滿月後張家大擺宴席,十里長街流水席擺了七天七夜,進門祝賀的各路親朋好友據說把門檻都踩低了兩寸。
為啥這麼轟動?張家在這城裡是出了名的大漢邦,祖上三輩來這兒經商,到現在盤踞在這城裡祖孫過了第四輩了,最多的時候家裡生過七個孩子,全是男子,就這一次破天荒生了個女孩兒,據說家裡的老祖宗下巴都給笑掉了。
據見過張家小姐的人說這姑娘眼睛大的像葡萄,嘴巴紅的像櫻桃,皮膚嫩的像豆腐,渾身上下透著食物的清香和誘惑。
隔壁林家的小公子聽了忍不住笑了:“這姑娘渾身上下湊起來夠得著做滿漢全席了。”
隔壁的林家小公子是鎮西將軍獨子。鎮西將軍林斷雪也是一個很出名的人,祖祖輩輩替皇上守著大西北,祖祖輩輩家裡都單傳,生的往往都是女兒,跟隔壁張家恰恰好狀況相反。
張家小姐的滿月席剛擺完,鄰國的蠻子就打了過來,林家公子林擇衾隨父親掛帥出征,結果遭人暗算,廢了一雙腿。
一瞬間城中謠言四起,說是張家小姐的到來才引來這一段國家紛爭,實乃不祥之兆。
戰爭剛結束張家人帶著一家老小離開了這是非之地。鎮西將軍親自去城門口想把張家勸回來都無果。
張家這一走就是十五年。
再次見到張家當家的是跟鄰國進入戰時狀態三個月後,大西北連續三年乾旱,早就沒了口糧。
張家禁不住皇帝的威逼從自己的糧庫中取了糧食,親自找到了江湖人稱“銅牆鐵壁飛毛腿”的鏢行——舜風來押鏢。
同行的還有當時被人們稱之為“不祥之兆”的張家小姐,張飛羽。
張家這次把張飛羽帶過來是為了跟林擇衾成親的。
這一消息迅速在城中蔓延,第二天城裡人人盡皆知。
張飛羽看著坐在椅子上的林擇衾,言笑晏晏。“姑娘,在下腿腳不便,算個殘廢,如何能勞姑娘如此費盡心……思的千里迢迢嫁與在下?”林擇衾眸光冷淡的瞥著張飛羽。
張飛羽知他其實想說費盡心機,似笑非笑:“公子,我知你為何如此不滿意這門親事,可這天下,除了我,再無其他女子適合嫁與你。”
椅子上的男人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姑娘真是好算計。若我不娶姑娘,是否我軍將士便吃不上這口糧?”
張飛羽聳肩:“公子可以這麼理解。”
他恨,可他無能為力,他是個殘廢,他能有什麼能力。
是夜,秦家小姐看著管家送來的林擇衾的請帖,硃砂紅的紙,映著她慘白的臉,手裡攥著的是一封信,信上說: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阿雲,此生是我負了你。
一個月後軍隊大勝,天降大雨,酣暢淋漓。蠻夷恐為不祥之兆,退軍百里,獻十座城池,年年進貢,朝拜朝廷。皇上大喜。
林擇衾同日大婚,娶雙妻,張家小姐飛羽,秦家姑娘秦雲。
一時間城中流言四起,張家小姐橫刀奪愛,棒打鴛鴦,軍隊缺少糧食之時,趁火打劫對林擇衾行逼婚之事,導致秦家賢良淑德女子典範的大小姐秦雲含恨上吊,林家原本不願這樣委屈秦家大小姐,可秦雲說此生若不嫁林擇衾寧可自我了結。
張家小姐聽說此事後主動找到秦家姑娘說願意大婚之日連帶她一起進門。於是便有了這娶雙妻的情況。
林家給張飛羽和秦雲分了兩個房間。
飛羽一進屋子就自己掀了蓋頭,脫了衣物,褪了妝,看著對面房間裡雙人如剪影,可以看見他給她掀了蓋頭,他們喝了交杯酒,兩個人影重疊成一個,然後燈滅了。
飛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床上的大紅幔帳等到對面的屋子亮了又滅了,等到外面的天空暗了又明瞭,等待外面的星星閃了又隱了,就是沒有等到林擇衾來。
她笑了。
第二日敬茶時秦雲不在,可在這家裡林夫人卻自始至終只認飛羽。林夫人不鬆口,林將軍都沒法管。林夫人素來不喜秦雲。
林秦兩家世交好友,自林擇衾雙腿不便以來,秦雲一直陪伴左右,可每次只要秦雲來林夫人就藉故迴避。
張家當時雖然和林家是左鄰右舍,可兩家並無深層交流,林夫人卻意外的對張家當時剛出世的小姐頗有好感,滿月時曾贈與張飛羽一塊當時皇帝御賜的手鐲,手鐲是當時林夫人在戰火中救下當時難產的貴妃娘娘,皇上為表感恩特意賜的。
手鐲也算有來歷,是當時開國皇帝在江南親自開採的一塊原石親自著筆設計的手鐲,是當時給皇后的生辰禮物,品種一般,但是是意義重大。林夫人贈給張飛羽時曾玩笑說:“原本這鐲子是留給衾兒娘子的,但我總覺得飛羽與它最為相配。”
當時的林夫人可曾想過今天這一結果?
飛羽不知,飛羽只知道她終於嫁給了林擇衾。
新婚第三日,林擇衾起床後枕邊沒有秦雲。
飛羽正在吃早飯的時候院子裡傳來下人著急的喊叫,門內看去林擇衾怒氣衝衝的轉著輪椅,只著一件薄衫,雙目通紅,幾欲噴血,他死死的盯著悠閒吃著早飯的飛羽:“我與你有何冤仇?”
飛羽目光放到他臉上的那一刻,心臟沉痛:“並無任何冤仇。”
“你為何逼走我的阿雲?”他的眸子通紅,像是要流出淚來。
“並非我逼走她,我只是與她說我有法子讓你重新站起來,她便自己走了,這也怪的著我?”
“張飛羽,你可知我這雙腿自殘廢時起阿雲就在我身邊的?”
“不知。”
“那你可知我萬念俱灰時與我身旁的也只有阿雲?”
“不知。”
“你們這樣順風順水的人又怎麼會曉得阿雲之於我的意義呢?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我什麼都給你,可,阿雲她是我的命啊……”
飛羽剛夾起來的包子掉在地上,她看著包子一直滾到門檻。
她眨眨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阿衾,你可知,你是我的命?”
林擇衾怔怔的看著飛羽。
“你看,你也不知道是不是?”飛羽嘴角噙著笑。
林擇衾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扭了一下。
第二天張家小姐逼走秦家姑娘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城。
林擇衾躺在床上,看著如同新婚之夜的幔帳,說:“你可滿意?”
飛羽側著臉看他:“滿意的。”林擇衾閉上眼睛。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早且急。
大雪封城,飛羽披了大氅站在窗邊,看著外面漫天飛舞的雪花,臉色有些蒼白。
林擇衾推開門帶進冰冷的雪花。
“阿衾。”她倚著窗口,言笑晏晏,“好多年以前這裡西邊的邊雲山上也下過一場這樣大的雪。那場雪特別大,城裡的百姓都說好多年都沒有過這樣大的雪了。”
林擇衾不答話,重複的躺在床上,重複的看著依舊像新婚時的滿目血紅的幔帳。
飛羽扭過身來,看向林擇衾:“你不記得了嗎?那日你領軍到山上,後來卻被大雪攔在山上無法下山。誰都沒有想到那場雪一下就是七八日。”
“我母親倒是待你極好,什麼事情都與你說。”
他怎知這些個過往是婆婆講與她聽的呢?飛羽想問,但也知阿衾是不在乎她是如何曉得的。她擦掉落下的眼淚:“你在山中餓極,卻都不曾忍心殺掉剛滿月的小白狐狸。”
“滅燈吧,我困極。”他閉上眼,不再與她說話。
飛羽吹滅了蠟燭,躺在他身邊:“睡吧。”
林擇衾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的雙腿有了知覺,他跑起來,抱起了秦雲,夢裡,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飛羽走的時候只告訴了林夫人。
林擇衾在那一夜醒來後三天未見飛羽時,林夫人說的。
半月後秦雲回來了,帶著粉雕玉琢的小人兒。他們的兒子。
飛羽走後不出十日,林擇衾竟雙腿有了知覺站了起來。可站起來的那一刻,林擇衾卻全無欣喜。
是夜。
小孩兒拿著小燈籠奔跑在雪地裡,回頭看到林擇衾站在廊下叫了聲:“阿爹。”圓滾滾的身子便撲了過來。
“阿衾。”有人輕聲喚他。
林擇衾一怔,回頭,急促的向前走了幾步,卻只看到薄霧朦朦中,是秦雲嫋嫋娜娜的走來,心像被狠狠地扭了一下。
秦雲面容溫婉如初。
後記。
那日大雪紛飛。
它趁母親不注意便跑出山洞來玩兒,聽說山的最高處是有一株當年菩提老祖路過時渡過仙氣的人參。
它便去找來吃了。下山時被突如其來的大雪擋在了山洞裡,回不得家。
若是在這山洞住上幾夜,它原本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只是沒想到那一天有人類在山上,跟它一起被困在了同一個山洞。
它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少年卻放了它。後來它才知道,少年是城中鎮西將軍的獨子。
再後來它時常跑到他院子裡,聽他念詩,看他舞劍。當時,秦雲還是一個連男女都分不清楚的小嬰孩,可他每次見到雪白的小狐狸時,是顧不得秦雲的。
它聽說最西北的雪山上有一株往生草,修仙的生物吃掉這株往生草就可以轉世為人。
它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去,只是曉得自己一定要去。
它找到往生草的時候母親也找到了她。
為了一個人類值得嗎?
它覺得值得的。
於是便吃了。
她很幸運的投胎到少年的隔壁張家。
許是因為那一株人參的緣故,她竟然還保存著不少的仙氣。
她一生下來的願望就是嫁給他,做他的妻子。
她見過少年的母親,才曉得林夫人是專門來報恩的。她身為小白狐狸時的小姨,這麼多年原來一直在林家。她轉世為人出生那一日母親尋了小姨來讓小姨好生照顧她。她作為女兒只為一個人類拋家棄族實在不孝,可作為母親,她的孃親卻始終捨不得棄她不顧。
後來戰亂髮生,林擇衾被暗算,城裡謠言四起時,張家找了算命先生,給飛羽卜了一掛,掛上說,若不離開這裡,飛羽活不過十五歲。
張家舉家離開這座城,卻抵不過命運。
她還是回來了。
她尋遍了所有的仙書,最後能夠救林擇衾雙腿的,只有當年那一株被她吞食的人參,她帶著這草藥來報恩,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同床共枕一年,十二個月,三百六十五天,日日用體內剩餘的仙氣供養一雙腿。一直到最後一天,終於,仙氣供完了,她也再無生命跡象。
她始終記得那一日清晨秦雲離開後他的質問。
“張飛羽,你可知我這雙腿自殘廢時起阿雲就在我身邊的?”
“不知。”
“那你可知我萬念俱灰時與我身旁的也只有阿雲?”
“不知。”
“你們這樣順風順水的人又怎麼會曉得阿雲之於我的意義呢?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我什麼都給你,可,阿雲她是我的命啊……”
可是,阿衾,你可知道,你是我的命。(作品名:《小白狐》,作者:孟冬二十二。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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