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家国萦怀抱:杜甫用诗家的热忱写尽了天宝年间的离合悲欢

平生家国萦怀抱:杜甫用诗家的热忱写尽了天宝年间的离合悲欢

余秋雨在他的作品《中国文脉》中写到:

杜甫一生,几乎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安史之乱之后的中国大地,被他看了个够。

他为苍生大地投注了极大的关爱和同情。再小的村落,再穷的家庭,再苦的场面,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静静观看,细细倾听,长长叹息,默默流泪。

他无钱无力,很难给予具体帮助,能给的帮助就是这些眼泪和随之而来的笔墨。

中国从来没有一个文人,像杜甫那样用那么多诗句告诉全社会,苦难存在的方位和形态,苦难承受者的无辜和无奈。

在他笔下,再苦的事,再苦的景,再苦的人,再苦的心,都有美的成分。他尽力把它们挖掘出来,使美成为苦的背景,或者使苦成为美的映衬,甚至干脆把美和苦融为一体,难分难解。

平生家国萦怀抱:杜甫用诗家的热忱写尽了天宝年间的离合悲欢

他曾经见过开元年间的盛景,然后眼看着它衰败到无可挽救的田地。经历和眼界使他的诗有了客观冷静的洞察力,而对家国深沉的热爱则充溢着每一句诗行。

杜甫的诗收藏了唐朝最黑暗的岁月,却极少指责和控诉,对于家国的破碎,杜甫深深地痛惜,但希望与牵挂也蕴藏在其中:

他既写离丧的悲苦,也写重逢的惊喜;

既写时势的艰难,也写夹缝中的片刻欢愉;

诗句既有饱满真诚的情感力量,又有直面惨淡的勇气和理智,仿佛把整个天宝年间的离合悲欢都担荷了起来。

家国的苦难没有使他隐遁逃避,也没有令他崩溃毁灭——整个天宝年间的诗人中,唯有杜甫以史家的直面态度记录下一个时代,又用诗家的热忱去抚慰饱经丧乱的国家和人民——就拿《新安吏》来说,杜甫目睹过十几岁的少年被强征入伍,他即直书这一凄惨的场景:

“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但是又想到抵御侵略的责任,于是转换了口气去安慰这些年轻人,告诉他们行役不远,工作不重,领军的郭子仪会像父兄一样保护他们:

“就粮近故垒,练卒依旧京。掘壕不到水,牧马役亦轻。……况乃王师顺,抚养甚分明。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

又如《新婚别》一诗,写晚间结婚、次日清晨丈夫就应征入伍的新婚夫妇,杜甫用新嫁娘的口吻诉说自己的痛苦:“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结发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但倾诉到痛苦极深的时候,想到国家正处在深重的灾难中,她的语气就由悲伤转为鼓舞勉励:“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

平生家国萦怀抱:杜甫用诗家的热忱写尽了天宝年间的离合悲欢

这种矛盾显示了杜甫诗最难能可贵的一面。百姓承担着越发沉重的租税徭役,他们的悲泣呻吟刺痛着杜甫的心;但若是一味倾诉家庭和个人的苦痛,反对兵役,国家就无人拯救,更多的家庭就会受到战争的摧残。诗人从不粉饰残酷的现实,但也尽自己所能去鼓励他们、安慰他们。只有《石壕吏》一诗例外: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

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

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当时,兵役的残酷已经到了极致,仇兆鳌《杜少陵集详注》评论说:“三男戍,二男死,孙方乳,媳无裙,翁逾墙,妇夜往。一家之中,父子、兄弟、祖孙、姑媳惨酷至此,民不聊生极矣!当时唐祚,亦岌岌乎危哉!”杜甫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这一家人,这极度悲惨的画面更无须刻意渲染:“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只这一句最简单客观的叙述,就写尽了整个时代的呜咽悲凉。

平生家国萦怀抱:杜甫用诗家的热忱写尽了天宝年间的离合悲欢

即便杜甫定居成都草堂,生活稍稍和顺安定,他也没有忘记这一切,对家国的牵挂依然萦绕在他的心头:

《野望》

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

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

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

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

安史之乱后,曾经如日中天的唐王朝一天天显露出日薄西山的光景,中唐诗歌的气象也反映了这种国运的变化。相比于青年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的奋发态度,生于中唐的白居易很早就体会到了家国离乱的忧思:

《望月有感》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浮梁大兄、於潜七兄、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邽弟妹》

平生家国萦怀抱:杜甫用诗家的热忱写尽了天宝年间的离合悲欢

白居易过早地经历了离乱的苦楚:

从十几岁开始,战乱就迫使他离家漂泊。唐德宗贞元十五年(799)春,宣武军和彰义军节度使等先后叛乱,关中又遇旱荒,原本居住在河南新郑的白居易一家流落五地,分散在江西、浙江、安徽、陕西。

第二年春,白居易在长安考中进士,旋即东归省亲,然而故乡饱经兵燹,兄弟姐妹天各一方,祖传的家业早已凋敝寥落。家,曾经是温暖和安慰的源头,而战乱使他和这一切都失去了联系。衣锦还乡没有让白居易感觉鼓舞,反而加重了他的孤苦凄惶。生于乱世、骨肉零落,每个人都成了分飞的孤雁、飘散的秋蓬,天地间充满了动荡不安的气氛,似乎只有夜空中的明月才是永恒的,一直为散落在天南地北的亲人送去清辉,引起思念的共鸣。

平生家国萦怀抱:杜甫用诗家的热忱写尽了天宝年间的离合悲欢

这首诗作于白居易的青年时期,杜甫中年以后的《月夜忆舍弟》的况味却与其相似: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在思乡人的眼里,故乡的月色格外明亮,兄弟们因离乱也久已没有得到他们的音讯,连想要写卦信去都没办法,怀念之情一层一层递进。

平生家国萦怀抱:杜甫用诗家的热忱写尽了天宝年间的离合悲欢

梁启超在“诗圣杜甫”一文里曾这么写道:“我以为工部最少可以当得起情圣的徽号,因为他的情感的内容,是极丰富的,极真实的,极深刻的。他的表情方法又极熟练,能鞭辟到深处,能将他全部反映不走样子,能像电气一般一振一荡的打到别人的心弦上。中国文学界写情圣手,没有人比得上,他所以我叫他做情圣”。

“杜甫的世界,是什么都可以进入,哪都可以抵达的”。正因为这样,他的诗歌天地包罗万象、应有尽有。不仅在内容上是这样,而且在形式、技法、风格上也是这样。杜甫成了中国古典诗歌的集大成者,既承接着他之前的一切,又开启着他之后的一切。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