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指向午夜，平面拍攝告一段落。辛芷蕾換了身衣服，坐好。她把頭髮草草梳向腦後，來不及卸妝，兩條濃墨重彩的眼線還停在臉上，讓這張臉顯得更小了一些。
如果要窺探辛芷蕾的生活，最直接的方法是檢查她的鬧鐘：每日行程被鬧鐘上的一組組數字記錄，今天是凌晨兩點起床，明天是凌晨五點收工。媒體熱衷於渲染「三十歲女演員無戲可拍」，這顯然與辛芷蕾的感受大相徑庭—— 2019 年，她有兩部劇集問世，還拍了三部電影，「沒有歇下來的時候，每一天都在工作，每一天都像在不同時區裡」。封面拍攝前一天，她在電影《古董局中局》的劇組剛剛拍完一整夜動作戲，直到上午十點才睡下。儘管女演員支付了超常的工時，但她的時間還是不太夠用。年景好的時候，靠犧牲睡眠換取更密集的曝光是一種常態，但現在，一條顯性的分割線把守著這扇回報豐厚的產業之門，門外是寒冬，門內也不敢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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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吧？
「說辛苦是真的辛苦，但是，因為得到這些挺不容易的，又覺得挺幸福，挺珍惜的。」辛芷蕾說。
在電影《古董局中局》，辛芷蕾碰到了老友雷佳音。兩人回憶起拍攝《繡春刀II：修羅戰場》的經歷。為了訓練，雷佳音瘦了二十斤，一條秋褲被汗水染得發黑。辛芷蕾的兩個腳趾指甲蓋因為練功幾近脫落。夏天拍外景，氣溫接近 40 攝氏度，只能躲在樹蔭下。避暑靠喝藿香正氣水，一場戲拍攝完，要浸在小溪裡降溫。
僅僅三年時間，兩個曾經「想紅紅不了，鬱郁不得志」的人如坐上火箭般飛速上升。以男女主角的身份在劇組相遇，辛芷蕾格外感慨。
「我們倆一聊說，哎呀，三年前我們在什麼環境下演戲，現在條件好多了，都挺開心的。」
雷佳音評價辛芷蕾「特虎又特真摯」，身上有東北姑娘的直接。她像一朵馥郁的紅玫瑰，搶眼、帶刺。 社交媒體曾經討論「一看就不好惹的女生長什麼樣」，辛芷蕾的照片以高贊票數遙遙領先。
辛芷蕾也拿這個投票調侃過自己，她飾演的角色多少鞏固了這一印象：今年年初播出的網劇《怒晴湘西》裡，手刃仇家十七口的紅姑娘自帶一股狠勁，滿臉都寫著不服輸，站在一群男人中間也不落下風。電視劇《帶著爸爸去留學》，林颯要當中國式親子結構的倖存者，她不好惹 —— 或者說，惹了，就要承擔一定的後果。
從出現在大眾視野開始，「直接」就是辛芷蕾身上的標籤。2017 年，《演員的誕生》第一場競演結束，辛芷蕾的一句後臺採訪攪動了大眾的神經：「我不覺得她（對手）有特別好。」
她沒打算為自己多做辯解：「採訪肯定是經過剪輯的，但話確實是我說的。」她形容自己「嘴比腦子快」，一時情緒「頂到那兒了」，就什麼也顧不上了。她也想得開，「怎麼說都會有人喜歡你，怎麼說都會有人不喜歡你。所以，愛喜歡就喜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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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大的「冒犯」或許是她從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她曾經直接告訴鏡頭，「有目標的人，不避諱談野心。我只是說了實話，我想得到更好的劇本，更好的選擇，我太愛演戲了」。
從大學三年級偶然被經紀人挖掘算起，到因為《演員的誕生》被大眾知曉，辛芷蕾在這個行當裡摸爬滾打了超過十年時間。十年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大量可計數的量變和不可預期的質變猶如一串摩斯密碼，不斷覆寫著當事人的心理活動。辛芷蕾渴望過、失望過，在苦等熬出頭的日子裡，她無時無刻不想著接好的劇本、演好的角色。很多次她接觸了「特別好的戲」，也好幾次差點拿下「特別好的角色」，但受垂青的不是她。
野心就像一團火，不停灼燒著。
她不諱言最初演戲是為了錢。她需要這筆收入，保證家庭的運轉，也保證自己能在某種層面上實現主動。
人到廣州，辛芷蕾的第一份工作是拍攝廣告片。關錦鵬擔任導演，男主角是梁朝偉。在近三百個新人裡，關錦鵬選中了毫無表演經驗的辛芷蕾。廣告裡，一襲白色連衣裙的她和梁朝偉一起在雨中奔跑，滿臉嬌羞。廣告拍了三天，辛芷蕾每天躲在梁朝偉擋雨的西服下，帶著難以置信的心情看著身旁的影帝。廣告成品在各種平臺播得鋪天蓋地，辛芷蕾覺得，自己要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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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別說火，辛芷蕾甚至沒有接觸到其他的機會。那幾年，她用當平面模特賺的錢「養」夢。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跑組、遞簡歷構成了生活的主體。這其中至少包含了兩種辛芷蕾的心理機制：首先，她不怕等；其次，她有足夠的驅策力，而這是構成普羅眾生 —— 包括辛芷蕾在內 —— 信念感的基礎。她拿到手的第一個影視角色，是 25 歲那年，在電視劇《畫皮》中演了一個盲女。
寒冬裡一場溼泥地的戲，辛芷蕾在冰冷的泥水漿裡趴了一個小時，無人過問。但越是這樣，以她的性子，越要倔強到底，硬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一旁的演員把自己的暖寶寶分了她一個，這點溫暖讓辛芷蕾銘記到現在。
辛芷蕾承認，她見識過這個行業最現實的一面，但她並不因此感到委屈：「我覺得哪個行業都是這樣的，哪個行業都是看你自己的能力。我從來不願意抱怨，你做到了就是你的，你做不到，就只有承受，沒有人阻止你成功。」
與《畫皮》差不多同一時間，她接到了電影《長江圖》的片約。辛芷蕾沒拍過電影，遑論女一號。劇組要她，她不多猶豫，接了戲。
這部電影是用膠片拍的，算是趕上了膠片時代的尾巴。女主角安陸在冬天的江水中走，從江灘的淤泥一步步走向江心。淤泥裡全是小石子，每走一步腳底都在流血，但辛芷蕾不敢停：「不能重拍，因為膠片特別貴」。
回頭看，這個畫面像極了一幅隱喻：女人忍受著不可言說的痛苦，在旁人或不解、或豔羨、或冷漠的目光中，走向了她為自己安排的命運。她不能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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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辛芷蕾幾乎每天都在哭，一度「不要當演員了」。《長江圖》斷斷續續拍了一年多，就在這個過程中，父親和姥爺相繼去世。而角色的壓力、家庭的變故之外，是年齡的焦慮。旁人不停地告訴辛芷蕾，她快到 30 歲了，女演員的黃金期快要結束了。
「我每天都很緊張，特別特別焦慮。我想完了，完了，我是不是出不來了？我出不來的話，我幹什麼呢？我又不會做別的。」
突然有一天，這個東北女孩覺得自己「就不信了」：「打破這些成見，也許有別的出路。」
辛芷蕾閒來複盤自己的路，覺得自己的不服輸和好勝，有天性使然，也有家庭和成長的影響。小時候，父母不在身邊工作，她和弟弟相依為命；雖然與父母相聚的時間有限，她卻一直獲得父母正面的鼓勵。這種童年的饋贈，讓辛芷蕾構建了相對堅實的心理防線：她是被需要的，她不缺愛。
「我媽永遠都說，我閨女最聰明瞭。我小時候並不喜歡這種鼓勵。我有一天就問我媽了 —— 我真的問去了 —— 我說，媽，人家爸媽都說孩子傻，你為什麼天天誇我聰明啊？」但也正是因為從小被依賴、被讚賞，才讓辛芷蕾在面臨選擇時更果斷：「在一些人生關鍵的路口，我特別有勇氣，沒有太多顧慮，因為我相信我爸媽一定會支持我，他們一定會覺得我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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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邁入 30 歲前的幾年裡，辛芷蕾的機會不算多，但也塑造了幾個被人記住的角色。《華胥引》裡氣場十足的反派南宮清、《擁抱星星的月亮》裡假小子一樣的夏明月，都被她演出了記憶點。
辛芷蕾對自己的演技有底，這源於一名女演員在掌握了更復雜的技巧後，對於自我的認可：我在成長。她曾在採訪時勸記者看看自己過往的作品，「《擁抱星星的月亮》我從高中生演起，我覺得自己演得挺好的」。30 歲那年，電影《長江圖》終於上映。電影入圍了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跟著劇組去柏林，辛芷蕾見到了一直只在銀幕上欣賞的女演員 Meryl Streep，她是當年的評審團主席。讓辛芷蕾激動的是，Streep 特別點評了她的表演：「很想因為辛芷蕾的表演多給《長江圖》一個獎。」
作為一部文藝片，《長江圖》的受眾有限。但它是一盞探照燈，辛芷蕾被照亮了。
路陽導演的《繡春刀II：修羅戰場》選中她出演丁白纓。面不改色，反手一刀，丁白纓登場即讓人驚豔。師兄身死，丁白纓眼中帶著絕望，但仍然憑本能奮力搏殺。當她一身白衣沾滿血跡，刀也砍到豁口，觀眾的呼吸已經被她完全牽引。電影上映後，路陽稱讚辛芷蕾是「有天分的好演員，憑藉本能表演，體驗派表演的年輕高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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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是《戀愛先生》裡的顧遙。一個曾經的校花，在養尊處優幾年後遭到丈夫拋棄，因而展開了自己的復仇。
繼而是《如懿傳》。辛芷蕾說，自己對後宮的爾虞我詐並不感興趣：「要是我，我是不會進宮的，在外面乾點什麼不好啊。」但《如懿傳》有電視劇難得一見的好班底、好演員，她太想參與其中了。
試戲的過程一波三折。辛芷蕾正哭得傷心，卻瞥見導演在與他人交談，眼神不在自己的表演上。她當時心氣難平，立刻衝下了樓，抱著經紀人痛哭，說什麼也不演了。經紀人一邊安慰，一邊給導演打電話，表示找機會再試。沒想到，導演反而相中了她的個性，最後給了她北國來的金玉妍。
從《繡春刀II：修羅戰場》到《如懿傳》，短短一年多時間，辛芷蕾由不為人熟知，變成了一個「霸屏」的面孔。如辛芷蕾所願，她終於可以在更寬鬆的氛圍下，主動挑選劇本。
對於辛芷蕾的走紅，很多媒體都表達過自己的意見。有評論人說，辛芷蕾有極具辨識度的長相，也有穩定的演技，一直以來缺少的只是一個機會，具有國民影響力的綜藝將這一缺口補上了。也有媒體說，比起虛偽的完美，辛芷蕾面對鏡頭直接得有點「虎」的表達，反倒讓人看到了明星和演藝圈真實的一面。而在辛芷蕾看來，自己的成功也許說明了堅持自我的回報：如果在二十多歲的時候被焦慮和成見打倒，還有今天的辛芷蕾嗎？
當然，也並非一直這樣堅強。身處輿論中心的時候，辛芷蕾也曾感受過無所適從。《帶著爸爸去留學》的導演姚曉峰告訴她，你要做一個演員，就應該屏蔽掉一些東西，要更專注自己的表演和內心，「所以我現在只希望被大家知道得越少越好，我演什麼，你們相信我是這個角色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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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o Bicego Petali 系列戒指、項鍊找到辛芷蕾的角色大多是硬氣的大女人，不柔軟不嬌氣，有自己的個性和想法。電影《緊急救援》的女機長方宇凌、《古董局中局》的黃煙煙都不讓男人半分。林超賢導演以訓練演員兇狠著稱，《緊急救援》從訓練到拍攝足足半年時間，辛芷蕾用「上天入海」來形容，游泳、潛水、開飛機，學了個遍。
辛芷蕾承認，對於獨立的女性角色，她從內心更信服，也能理解這些人物的行事邏輯。在柔弱女性形象佔主流的中國影視作品中，辛芷蕾飾演的這一類角色更接近當下職業女性的現實心境，也更容易獲得她們的內心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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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也承認，因為演了太多女強人和反叛女性，她內心也暗暗渴望突破。當郭在容導演帶著《我的機器人女友》找到辛芷蕾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她看過十年前綾瀨遙出演的日本版，不確定自己能駕馭一部這樣的愛情片。但她有心給自己破個局 —— 就像當年接演《長江圖》——
人應該有本事朝未知走。「現在再給我一個顧遙，我也會覺得太重複了。我不希望我的工作變成上班打卡，只能完成框架內的任務。我也特別希望有各種不同類型的角色能讓我去演，讓我充滿激情地去詮釋。做演員有魅力的地方也在這裡。」辛芷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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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讓她對此更有感觸。在《古董局中局》劇組，她要和一位曾在多部影視作品中傳神演繹配不同配角的女演員對戲，她叫對方「奶奶」。一場大夜戲演完，辛芷蕾已經困得人仰馬翻，前輩卻還要趕往另一個劇組定妝。「我說您不累嗎？奶奶說她就是特別喜歡演戲，拍戲就高興，」辛芷蕾回憶，
「五十歲的時候有五十歲的戲演，七十歲有七十歲的戲演，哪怕我老了，只要還覺得做這個事兒讓我快樂，我就能一直演下去。」所謂「有戲」，大概就是這樣了：演員在持續的表演行為中終止了對自我的懷疑，並發現足以匹配每一個年齡段的樂趣。這種樂趣能改寫一個人對自我生存境遇的認知，從而改寫一個人的生命容量。辛芷蕾似乎已經找到這其中的訣竅了。
攝影：曾無
造型：吳梧
監製：範瓊
髮型：文智 at The Fur
化妝：Sherwin.L
藝人統籌：姬暢
文字統籌：李森
製片：Emma at Blumen Prod
編排：Lu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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