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海川是不是八卦掌的創始人？

陰陽八盤掌一名，初見於1937年2月天津百城書局出版的《陰陽八盤掌法》一書。作者任致誠在該書《自序》中寫道，於1890年跟年已古稀的李振清學陰陽八盤掌。李振清是在17歲運鏢江南時，跟董夢林學得此藝的。當時董家傳此藝已歷三世。《自序》中還敘述，在李辭別董夢林北返時，董賜“振清”二字為其名；還告知李，前數年文安董老公也跟他學得陰陽八盤掌，並賜其名為“漢清”。李北返後，訪知董漢清在北京王府當差。

此後，彭昭曠於1952年（壬辰)著的《八掌綱要》在香港刊出，其文中以任致誠《自序》為據，推測董漢清即董海川，認為董海川學陰陽八盤掌在先，傳八卦掌在後。

1971年，韓壽堂著的《八卦拳》在臺北刊出，文中幾乎全文照錄彭昭曠《八掌綱要》中的源流說。

1976年，松田隆智著的《圖說中國武術史》在日本刊出，書中“八卦掌源流”部分順沿韓壽堂《八卦 拳》所述，推測“董海川是在學了陰陽八盤掌後，通過研究‘易理‘把陰陽八盤掌命名為’八卦掌’的。”

1981年，南僕等撰的《董海川是不是八卦掌的始祖？》 一文在河北省體育科學研究所主辦的《體育資料》第六期（《武術專輯一》）中刊出，文中以任致誠《自序》和楊同源為《陰陽八盤掌法》寫的《楊序》為據，否定董海川是八卦掌（拳）的始祖和首傳人。

總之，上述各文都是以任致誠著《陰陽八盤掌法》為推測立論的依裾。因此，他們的立論是否可以成立，有待考核其依據是否屬實，探清陰陽八盤掌一名的來歷和該種技術的來源後，再作結論。

(一）從《陰陽八盤掌法》中之他序獲得的啟示

在《陰陽八盤掌法》中，共有五篇他序。

首篇是王尚同寫的《王序》。文中說：

“今夏得識先生於呂君玉亭寓中……先生之言曰，‘餘自幼受業於李振清先生之門，為董夢麟祖師再傳弟子，練習八盤掌法’。”

次篇是楊同源寫的《楊序》。文中說：

“丙子之夏、命客津門，以友人張君雨嶺介紹，與文安任致誠先生遇於復興客棧，得閱其所著《陰陽八盤掌》武術一書……晤談數次，對於武術之發揚，尤覺不遺餘力，並悉其師為李振清先師，振清先師與董漢清先師，同為董夢麟先師之門弟”。

這兩段引文告訴我們，序文作者是1936年夏天才認識任致誠的，1937年2月前就根據任致誠的話為其書寫序。《楊序》則在“得閱其所著《陰陽八盤掌》武術一書”、“晤談數次”後，又用了“並悉”二字，才介紹此藝來源。不難看出，這種師承源流說，僅僅出自任致誠之口。

下面三篇序言的作者，就是介紹前兩者認識任致誠的呂玉亭，張雨嶺和任的另一位老相識楊番圃。《張序》自稱“任君致誠、餘之厚友也；”《楊序》自稱“素嗜八盤”；《呂序》則稱“略述國術之起源及武術與槍械之關係。”但是，這些老枏識都未談“陰陽八盤掌” 的師承源流。

(二）關於《陰陽八盤掌法•自序》的考證

在《陰陽八盤掌法•自序》中，賴以支持其源流說的關鍵人物，是上承董夢林之藝，下傳任致誠諸人的李振清，因此，考清李振清生平略歷，是證明其源流說的重要環節。

1. 考李振清的年齡

任致誠《自序》雲：

“餘幼好武術，十三歲，父命餘兄弟及族兄等拜霸縣葦家營李振清先生為師……餘受藝時，李師年已古稀”。

任致誠生於1878年，十三歲是1890年。此時李振清年已古稀，當不小於七十歲了。

我在考察李振清故居——霸縣大魏家營時，通過李振清的侄兒媳婦廖彩藝（83歲）、侄孫李寶珍（60 歲）、以及同村老人孫鳳亭（83歲）等了解到：李振清與其弟李振山相差約三歲，振山與其妻相差約三歲。振山妻1945年逝世，享年84歲，應生於1861年。

由此推知，李振清約生於1855年，至1890年任致誠13歲時，年約36歲。從而證明任致誠《自序》中的李振清年齡 被誇大了34歲以上；值得注意的是，1890年任致誠從李振清學拳時，在北京首傳八卦掌的董海川已逝八年之久，八卦掌已在北京及京南一帶獲得了較廣泛的傳播。

2. 考李振清“保鏢”說

任致誠《自序》雲：

“（李振清的）舅曾任某鏢局經理，故李十六歲時擔任鏢行工作。至十弋歲，隨舅運鏢於江南，投帖拜客，至夢林董師祖家，……乞求授業”、“後李師棄鏢行雲遊天下，以訪友談道終其身”。

據廖彩藝、李寶珍、孫鳳亭等介紹：李振清“不幹農活，以教場子為生”，大家稱他為“李把式匠”，稱其弟為“李二師傅”。1900年，李振清參加義和團，抗擊外國入侵者。由於他從小眼睛近視，一次，見到一隊人進村，誤認為是義和團的隊伍，就一邊喊著“師兄”，一邊迎上前去。不料對方是“洋兵”，當即將李振清也殺於村頭。

另外，我在考察中，也沒有發現李振清有位曾任某鏢局經理的舅舅和李擔任過鏢行工作的旁證材料。李振清既然是位教武術的把式匠，沒有任過鏢行工作，那麼所謂李振清“運鏢於江南，投帖拜客，至夢林董師祖家……乞求授業”之說也就不屬實了。

3•考李振清名字的來源

任致誠《自序》雲：

“李（振清）辭師北旋，董（夢林）諭之曰：“前數年有文安縣朱家塢董老公者，與餘聯為宗族，曾學得此藝，汝到家後，對餘所授之藝如有不明之點，可就彼請益，餘名彼為董漢清，遂賜名李師為李振清”。

據訪問廖彩藝、李寶珍等得知，李振清的名字是父母所取，其家譜中此代為“輝”字輩。振清之弟（即李寶珍的祖父）名“振山”。該村姜鶴峰（64歲）等提供的一段村中往事，亦可作為李振清名字來源的旁證。他們說，當年曾請本縣辛店姚楷來村中教授彈腿，其同期徒弟中竟有三位同名“振清”的。除李振清外，還有姜鶴峰的族爺姜振清，以及辛店王振清。我在辛店找到了王振清的孫子王東泰（68歲），再次證實了這個問題。據考查武壇遺文和訪詢傳習八卦掌的老人， 在任著《陰陽八卦掌法》問世以前，沒有隻言片語述及曾有以“漢清“為名的董姓拳家。顯然，任致誠《自序》中董夢林賜名一說是也杜撰的。

通過上述對考，發現李振清的年齡被誇大了約34 歲以上；保鏢一說沒有依據；名字也不是董夢林所賜；足以證明任致誠在《陰陽八盤掌法•自序》中描繪的李振清生平是虛構的。除了在這篇虛構的《自序中》寫有董夢林其人及其傳掌、賜名等說法外，沒有任何人在任何其他文獻或實地考察中發現過有關董夢林(麟） 的記載和傳聞。那麼，僅與虛構的李振清生平發生關係的董夢林（麟）也必然是虛構的。

(三）陰陽八盤掌的來歷

1934年，天津出版了道德武術社孫錫堃著的《八卦拳真傳》一書。任致誠弟兄略閱此書後，感到很象自己練的八卦掌，但內容不盡相同。於是，就由任致誠的徒弟高植楷代筆，給孫錫堃寫了一封信。意思是說八卦都是一家，看是在哪兒分的。由於孫錫堃沒有回信，近60歲的任致誠先生，就帶上30歲的高植楷，到夭津拜訪孫錫堃。孫錫堃誤認任致誠是為較量高低而來的“訪友者”，不等任說明來意，就開始換鞋，準備動手。任沒有和孫交手，就回去了。在朋友的鼓動下，由高植楷執筆，任致誠口述，編寫自己所練的八卦掌。

在給此書稿定名時，師徒二人經過反覆推敲，為避免與孫錫堃的書名重複，根據稱武術家較技為“盤拳過手”，又因八卦掌“分陰陽手、陰陽兩面勁”， 就取名為“陰陽八盤掌”。於是，書中凡有“八卦”二 字處，一律改為“八盤”二字。並告訴他的弟子們改稱他教的八卦掌為“陰陽八盤掌。”

1937年2月，《陰陽八盤掌法》一書由天津百城書局出版了。從此，武 壇上才出現了“陰陽八盤掌”這一拳術名稱。

1980年 12月12日，高植楷先生在寄給我的信中，又一次證實了這個問題。他在信中說:

“……我與孫錫昆（堃）同 志去過一封信，未得答覆；後陪外祖父（即任致誠—— 引者注）又訪過他，他也沒有正式接待。對於八盤掌一書的大膽創編，由此而來。因有“八卦拳真傳”一 書，所以我們在著書時才立名用“陰陽八盤掌”做書名”。

(四）任致誠所習掌法的來源

根據任在《陰陽八盤掌法•自序》中所述:“從李師授業獲其全藝者，一為固安紅寺劉寶珍是其大弟子，次為餘兄弟等，再次為霸縣苑家口鎮趙廷之蘇景田”。我們對任致誠的這幾位師兄弟的掌法來源進行了考察，發現了下列幾點可以幫脅解答疑詞的佐證。

其一，劉寶珍的掌法源於董海川

歸納考察劉寶珍故鄉（紅寺）的情況得知，在劉寶珍小時，其父曾請過和順營張老師和一位姓馬的來教他弟兄四人習武，練戳腳門。後來拜年邁的董海川為師，並把董請到該村設教。

在光緒九年（1883年）尹福等立的董海川墓碑陰面，弟子名單的第39名，就是“劉寶貞（珍）”。

在1942年修的《固安縣誌•卷三》中亦記載著： “劉寶珍、字聘卿、邑之東紅寺人，精武術，受業於武術名家董海川”。

顯然，劉寶珍的八卦掌不得自李振清，而是學於董海川。

其二，據苑口張士奇（77歲）證明：趙廷之和蘇景田二人的八卦掌是劉寶珍到苑口教的。

其三，任致誠所習掌法的特點，與劉寶珍技術體系相近，如任的“自行式”同於劉授的“攔腕腿”。任的陰陽掌同於劉所授八卦散手對練的基本掌式。劉寶珍擅長於單刀，人稱“飛刀劉”，任也在書中自稱:“十八般兵器，各有所長……其它兵器未曾其詳，不敢妄談，唯刀一器，少有所識”。

其四，董海川（1882年）逝時，劉寶珍（1861〜 1922)就在紅寺、柳泉等地設場教授八卦掌了。任致誠（ 1878〜1967)於13歲開始學習武術時，劉寶珍30歲，教授武術的時間已達八年之久。

另外，任致誠學武術時，其父任井山在任邱縣衙當公差，劉寶珍在固安縣衙當馬快，兩人常相往來，關係很好。可以推測：任致誠的掌法也源於董海川的徒弟劉寶珍。

綜上所述，1937年，任致誠把自己承襲的八卦掌改名為“陰陽八盤掌”著書問世。武壇上才出現了這 一拳術名稱。此時，董海川已逝55年。因此，根據任致誠在該書《自序》中虛構的李振清生平及其承傳陰陽八盤掌的源流說，認為陰陽八盤掌早於八卦掌，乃至推測出董海川是在學了陰陽八盤掌後，將其改名為八卦掌的論點，都不能成立。

（康戈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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