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的沒有買的精!成語"買櫝還珠"的含義,明明是一個千古謬誤

有時,一個事情你說我說,我們說著同樣的話,便會認為這是公認的事實。但公認的事實就一定正確嗎?

未必!

買櫝還珠,是一個流傳數千年、人盡皆知的經典成語。翻閱資料,幾乎所有的字典詞典,都收錄了"買櫝還珠",釋義也大體相同。《辭源》解釋為"去取不當";《新華字典》為"比喻沒有眼力,取捨不當。"等等。且以商務印書館《漢語詞典》的釋文為例:

《韓非子》記載:有個楚國人把珍珠裝在木匣子裡,到鄭國去賣。有個鄭國人認為匣子漂亮,就買下木匣子,把珍珠還了賣主。比喻取捨不當,抓了次要的,丟了主要的。

從這類定義看,這個沒眼力的人指的是消費者。但事實證明,這只是一則千古繆傳,且這個謬誤仍在代代相傳。

搜查原典:愚者並非買者

買櫝還珠,這個典故出自於《韓非子·外儲說左上》。

原文為:

"楚人有賣其珠於鄭者,為木蘭之櫃,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羽翠。鄭人買其櫝而還其珠。此可謂善賣櫝矣,未可謂善鬻珠也。"

翻譯為白話文,即為:

有一個楚國人,打算賣一顆珍珠給鄭國人。珍珠名貴、耀眼奪目,為此,他精心地用木蘭雕了一隻裝珍珠的匣子,並用桂椒調製的香料薰染,以珍珠寶玉為點綴,玫瑰翡翠是錦上添花的裝飾,最後還用翠鳥的羽毛做連綴。買者鄭國人最後決定買下匣子,將珍珠退還給楚國人。

下面重點來了,是韓非子的評論,"這可真稱得上是善於賣匣子,並非善於賣珍珠。"

賣的沒有買的精!成語

韓非子的批評點,是賣珍珠的楚國人白費功夫,一心想著好鞋配好鞍,結果卻事與願違,該賣出去的仍砸在手裡,偏偏做陪襯的被人看上。本來批評的是楚人不善推銷,而非買者鄭人,現行成語及其釋義,卻把原書對楚人鬻珠的批評,變成了對鄭人買櫝還珠的批評。豈非顛倒原意?

難道我們都誤解了?為避免斷章取義,筆者重新搜查資料,現將相關文字引出:

楚王謂田鳩曰:"墨子者,顯學也,其身體則可,其言多不辯,何也?"

曰:"昔秦佰嫁女於晉公子,為其飾裝,從文衣之媵七十人。至晉,晉人愛其妾而賤公女。此可謂善嫁妾,而未可謂善嫁女也。楚人有賣其珠於鄭者,為木蘭之櫃,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羽翠。鄭人買其櫝而還其珠。此可謂善賣櫝也,未可謂善賣珠也。今世之談也,皆道辯說文辭之言,人主覽其文而忘其用。墨子之說,傳先王之道,論聖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辯其辭,則恐人懷其文,忘其用,直以文害用也。此與楚人鬻珠,秦佰嫁女同類,故其言多不辯也"。(《韓非子·外儲說左上》)

觀上文,主要通過用"秦佰嫁女"、"楚人鬻珠"這兩個故事,批評學者們一味講究辯詞的磅礴浮誇,倒忽略今世之談是否有用,並未指責世人對辭章文采的欣賞。而現行成語及其釋義,卻把原書對學者以文害用的批評,反轉為批評讀者取捨不當,不會透過現象抓住事實本質。從原典的角度,這顯然違背了原著旨意。

不止我們現代人這麼誤傳,在古代就已如此。比如,清代的裘廷梁在《論白話為維新之本》中,有言,"不善讀書者,昧菁英而矜糟粕。買櫝還珠,雖多奚益?改用白話,決無此病。"(不善於讀書的人,把糟粕當成寶貝,卻看不上精華經典的意見。這無非是買櫝還珠,取捨不當的作為。即便閱讀廣泛,又有何用?如果改用白話文,一定沒有此種缺陷。)且先不談論文章觀點,但這裡批評的就是讀者。

再者,光從名字變化也可以看出這個顛倒事實的軌跡。《韓非子》本為這個故事賦名為"楚人鬻珠",後人硬生生改為"買櫝還珠",故事的主角由鬻珠者變更為買櫝者,情節、主旨也隨之變味。

賣的沒有買的精!成語

綜上,現行成語"買櫝還珠",無論從其本意、原文還是名字,都可說是對《韓非子》的錯誤解讀。

鄭國買者不也是取捨不當嗎?

當然,思維縝密的你會立馬反推,楚國人確實愚笨,把好好一樁賣珠寶的生意活生生做成了賣匣子的生意。但鄭國人不也是取捨不當,捨本逐末,忘卻自己買珠寶的初心嗎?

不,這位鄭國買者是遵從本意,他看中美麗的匣子,選擇買櫝還珠,從他的角度來看,這恰是取捨得當。珍珠雖說比盒子珍貴,但是價格相較於盒子要高。假如鄭國買者把自己沒那麼喜歡且昂貴的珍珠一併買下,那才是真的取捨有誤。因此,《韓非子》中並未指責鄭人。而現今成語"買櫝還珠"及其釋義,似乎暗示買者非得把珍珠買下才算明智,這莫不是令人啼笑皆非的。

有部分編者,大概意識到了邏輯不夠自洽的問題,便為其補充細節。比如遼寧出版社《成語典故》,就曾添加:鄭人"按照這盒珍珠的定價如數付了款,卻把珍珠取出來還給商人",這樣似乎能夠自圓其說。但這個情節純屬後人臆想,且一經修改,這則寓言就變成了商人經商訣竅的故事,這與原本所諷喻的事理已完全不同。

鄭國買者看中櫝——背後是漆盒文化

鄭國買者為何最終棄珠買櫝呢?這個櫝居然能夠把耀眼的珍珠給比下去?在這背後隱藏的是我國的漆盒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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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櫝與匣, 還有箱、篋、笥、筥、盛……這些都可以歸為"盒",但盒是後來才出現的稱謂,原有這些稱呼與盒並用了很長時間,一般圓形容器稱盒,扁形稱匣,近方者稱箱。而櫝的製作,本源自楚地,根據目前考古的發現,所出土的春秋戰國時期的楚人用器,其造型與紋樣的設計,即便以現代的眼光觀之,也深覺在此基礎上可再發揮創造的餘地近無。

下圖就是湖北棗陽九連墩二號墓出土的漆酒具盒,形制匠心獨運,裝飾爛漫奪目,所以,以櫝的精巧異常, 足以傲世, 恐怕在當時其身價就與珍珠寶玉旗鼓相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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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隨著時代的發展,盒子的用途發展得多種多樣,我們的漆盒也出現了各種變遷。匣盒不止自用於家裡收納,也開始用於遞送人事,所以更講究製作精巧。有心人在配送物件時,還會斟酌器的樣式,用色彩或紋樣營造視覺效果。實用與藝術合一,是設計中的重要理念。

如白居易《與沈楊二舍人閣老同食敕賜櫻桃玩物感恩因成十四韻》詩中有云,

"清曉趨丹禁, 紅降紫宸""圓轉盤傾玉, 鮮明籠透銀"。

詩題中所謂"玩物"之"物",便有盛著櫻桃的銀絲籠,"鮮明籠透銀",正是令人傾心的視覺效果。

到元代開始,漆盒以剔紅工藝臨摹宋人繪畫作品,講究意境與構圖的一致,嘉興張成等的作品最為著名。(如下圖)漆盒還喜歡取用敘事性圖案,故事多取自魏晉人物, 如淵明愛菊,竹林七賢。

賣的沒有買的精!成語

到清代,出現造型的變革。如下圖便是畫舫式剔紅香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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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古至近代,櫝的製作起點很高,伴隨時間的流逝,有發展,有新變,但均凝聚著藝人的獨具匠心技藝,體現當時人對美的追求與生活的熱愛。在某種程度上,買櫝買珠,櫝中有無珍珠寶玉,似乎都已經不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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