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秀華:獨聽細雨

餘秀華:獨聽細雨

最好焚一炷香,要是纖細的那種,經濟利益下的粗的長的都不好,任何一種現實主義都會給人壓抑。不知道佛祖是否也近俗了,專喜那樣的呢?誠然是與我無關的,我需要的是香的香,和婀娜之態。那樣嫋嫋的煙彷彿浮在世俗之上的,又彷彿是從世俗的縫隙裡流出來的一股清泉。那樣嫋嫋的煙裡似乎隱匿著一種聲音,若有若無,渾厚無形。只要一炷香焚在眼前,我的心就會安定心下來,彷彿細流慢慢經過心田。

然而這個傍晚,我心懷對一炷香的想象,在一室燈光淺淺的甜蜜裡獨聽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那雨,是纖細的,飄飄搖搖,風一吹就會斷成好幾節。直到落地,聲音也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環抱一些羞於說出口的小錯誤。可惜我的窗口什麼也沒有,似乎對不起這樣的下雨了。最俗的當多一叢芭蕉,雨聲落上去就多了一份奢華,芭蕉的內心適於生長詩句,我不做聲,也能吟出不遠不近的相思。

或者,住上幾棵小草也是好的。在這樣接近春天的時候,一種盼望就有了顏色,並不高貴的盼望,說不出來比生活高還是比生活低,但是它就有了,它就存在,它就和這個世界產生了關聯。雨輕輕巧巧地探上去,它們會說出一些樸素的語言,關於泥土,關於月光。或者,是在秋風初起的日子裡,雨有了一些涼意,它們枯黃了半截身體,相互糾纏在一起取暖,呢喃著遠逝的愛情或者生命

然而我的窗前什麼也沒有,我要聽雨,就需要更空靈的心:此刻,我的心就是芭蕉或小草,雨落下來,濺起了塵煙。我心如鏡,那煙就是香的煙,飄飄搖搖,把現實偷換成幻景。這樣的雨會下多久,我一顆心就會行走多久:過一條小河,那一段相思就迎面而來,染就天空的藍色,剔透湖水的清涼。雨天,多麼適於思念,多麼適於寫一寫無關緊要的句子,在世俗的生活裡撒一回嬌。

這場雨一直在下著,從黃昏直到夜深。它不緊不慢,如同一份堅持了許久的情懷,理性而柔情。我本是一個外出的遊子迴歸到這場雨裡,如同迴歸到自己的本體裡,迴歸到自己的心裡。晴好的天氣我會出去,經過鄉村,經過春天之前的悸動和憂患。好像在還來得及的生命裡放縱,或者把生命放逐。那麼我進城一回,閉著眼睛,讓一些細碎的熱鬧把自己高高地抬起來。抬得再高也不怕,總會有一個時候,我會像細雨一樣飄然落地。

獨聽細雨,獨自把生命的情緒和世俗的生活聯繫在一起,如果聽雨僅僅是聽內心一種情緒的喧譁,倒也不失為一種簡單的幸福。其實,細雨能夠被人來聽,至少在聽雨的這個時間裡,人是輕鬆的,是簡單的。一些感情很重,我偏偏竊取了它輕的那一部分,如同廢墟上開出的花朵。如果允許憂傷,那憂傷也是細雨一樣的。

想起一個詩人的句子,他在細雨的時候會點燃一支菸,菸圈裡有著更多的故事和情緒,內心的喧譁就一絲一縷地吐了出來,這樣多美。我不會吸菸,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喝酒,這樣做,就如同一個人在深夜的街頭孤獨地跳舞,顯然,這樣的時候不適於長久的孤獨或者孤獨得太深。聽雨聽久了,我害怕把自己聽得空無一物,所以我隔著一簾雨,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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