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聊齋志異》中，“小二”並不是名篇，一般的選本很少會收錄，知道的這故事的人也不多。因為沒有纏綿悱惻的愛情，也沒有驚心動魄的故事情節，反而還時時充斥著荒誕不經的“法術”，如此，都讓這篇時常被人忽視。
不僅如此，作者似乎也不甚在意，對於美麗的女主角，連個名字都不認真給起一個，竟然就叫“小二”。難道是酒店的店小二嗎？還是村裡的“二丫頭”？還不如叫“小三”呢，起碼跟現代的特定詞彙不期暗和，說不定還能引起讀者關注一下。
“小二”雖然被作者和讀者忽視，可這真不是一個尋常的故事。這是一個在奇異故事的外殼下，綻放出女性生命光輝的傳奇。在男權時代下，一個女子憑著自己的才華智慧主宰命運，掌控生活與愛情，讓男人心甘情願成為附庸，是妥妥的人生贏家。如此已經很了不起，而更讓人驚奇的是，“小二”有著超越農耕時代的新思維，她的管理才能、商品經濟意識都非同凡響，是女性創業者的先驅。
讓我們來看看這個“小二”的故事：
小二姓趙，出生于山東一個小康之家。儘管名字很土，但小姑娘長得卻是聰慧漂亮。父母愛如珍寶，六歲時便讓她和哥哥一起讀書，四書五經無所不通。在一起讀書的同學中，有一個“丁生”，非常喜歡小二，向趙家求婚。可趙家覺得小二這麼出色，期望她能嫁入世家大族，拒絕了丁生。
不久，趙家全家參加了白蓮教起義，因為小二聰明智慧，便被選出跟著義軍中的高人學習“剪紙為馬、撒豆成兵”的法術。丁生雖然求婚未成，但始終忘不了小二，不久也投入到起義軍中，與小二朝夕相處。
這一天，丁生對小二說，我之所以來這裡，完全就是因為愛你啊！這種靠法術起事的旁門左道不會成氣候，完全沒有成功的希望。你是個聰明的女子，難道看不出來嗎？你跟我一起離開吧，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情意。
聽了丁生的話，小二想了半天，恍然如夢驚醒，答應跟丁生一起走。兩個人去勸小二的父母，可他們執迷不悟，只好自己走了。當晚，小二剪了兩個紙鳥，倆人騎上便飛走了。
他們來到一處山裡，對人聲稱是避戰亂而來，租了個房子住了下來。無奈兩人匆忙逃出來，帶的錢財不多，很快就進入缺柴少米的窘境。為此丁生很憂愁，可小二卻一點不在乎，依舊與丈夫讀書猜謎，過得興致勃勃。小二有辦法，她用法術變了個判官，從鄰居富裕人家騙來千金。此後家境漸漸富裕起來，他們買了很多牛馬田宅，僱傭了不少僕人。有一夥兒無賴嫉妒他們的富有，便趁夜來打劫。丁生被抓，又是小二用法術輕易制服了他們。
這時候，白蓮教起義失敗，小二的父母兄長都被殺，丁生用重金贖回了小二哥哥的孩子。這麼一來，小二夫婦曾經參加過白蓮教的事兒就被人知道了，有人嫉妒他們的富裕，便向官府告發，將丁生抓了起來。她們花了很多錢，最終丁生才被放出來。
經過這些風波，小二對丈夫說，這裡人不好，我們搬走吧。於是他們賤賣了產業，遠走他鄉，重新開始生活。聰明能幹的小二不僅會理財算計，還有商業頭腦。他們開設了一個琉璃廠，小二親自設計的燈具樣式新穎，深受顧客喜歡，賣得又快又好，為他們帶來鉅額財物。無論辦廠還是治家，小二都“明察如神”，她獎勤罰懶，管理有道，丁生不過在旁邊協助而已。
閒暇時，小二與丁生過著下棋飲酒、讀書觀史的美好生活。小二樂善好施，對周圍的窮人，會給錢讓他們做小本生意；對不能幹農活兒的孩子，她出錢讓他們採摘野菜。大旱時她登壇做法，為百姓求來大雨；遇到饑荒年，她又將積存的野菜煮粥，救活了很多人。
小二外出時從來不遮掩面容，大家無比驚歎於她的美麗高貴，“俱肅肅無敢仰視者”，她成為了鄉人仰慕的“女神”……
剔除文中那些荒誕不經的“法術”，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處於明末清初時代的小二，簡直就是集才華智慧美貌於一身的新女性。不，她比我們這個時代大多數女人都優秀能幹。她不僅負責掙錢養家，還同樣負責貌美如花。作為有文化的女子，小二在生活中亦是精緻優雅，有情有趣。這樣的女子，在婚姻中，毫無疑問佔據著主動地位，她的丈夫丁生，基本就是小二的一個跟班和助理，在生活、工作中完全聽命於小二。
小二是如此優秀能幹，可作者蒲松齡在小說結尾處，卻把讚美送給了她的丈夫丁生。“異史氏”說，小二固然有才，但那是天生的，並不是自己的努力。更因為丁生勸她離開白蓮教，她才有這樣的作為。所以丁生才是關鍵，他才是成就小二的那個人。
讀完這段話，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在聊齋故事中，這篇這般寂寞，這樣不為人知，原來真的是作者沒把小二當回事。他不過是漫不經心地記下這段奇聞，在根深蒂固的男權意識下，他既不承認也假裝看不到女性的努力與優秀，以及她們綻放的奪目光輝，只是把小二的成功歸之於“天授”，歸功於男人的點撥。
偉大的作家也有盲點和遺憾，這，就是歷史侷限性吧？
閱讀更多 北方麗人讀書觀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