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像大作家一樣詩意地……磨洋工

如何像大作家一樣詩意地……磨洋工

本週末,我們來探討一個關乎命運的現實問題——如何讓工作充滿生活樂趣?換句話說,如何正確地磨洋工?

再有不到24個小時,我們就要回到工作中去(或者你此刻也在工作,就像我)。我希望你能從週末的生活裡得到一些啟發,如何在工作當中增添一點生活樂趣,讓工作變得富有詩意,充滿儀式感?

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可以從大作家身上得到很多靈感。關在書房裡的寫作者,大概是地球上最特殊的一種生物存在樣態。迄今為止,我已經見識過無數寫作者的工作模樣——有人不停地吃堅果,有人完全不能洗澡,有人一寫不出來稿就拼樂高,還有的人習慣於用拖地對抗寫稿,寫不出來就拖地、打掃、洗床單。曾有一個寫作前輩囑咐我,「要珍惜住小房子的時間,這是一個難得的創作期。住小單間的日子是我的寫作巔峰,每天寫不出來就拖地,拖完地就寫稿,拖拖寫寫那幾年,寫出來好多好稿子,結果後來買房搬了家,我就再也沒能像那時候寫得那麼好了。」她平靜地把寫作瓶頸全部賴給了自己的房子,「給三居室拖地啊,實在是太耗時間了……」

時間越久,我越是發現,人類一旦開始工作,真的做過所有奇怪的事。在《人物》的採訪過的形形色色寫作者中,漢學家顧彬工作時要保持書桌的亂七八糟,一邊發牢騷一邊喝白酒;而英國作家溫特森每天工作的第一件事,一定要坐在火爐旁,把頭一天被拒的稿子點著,拿它們給爐子燒火;日本導演是枝裕和每次創作新劇本之前,他都要一個人去一趟小津安二郎寫劇本的旅館,住上幾天,假裝自己是一個與城市、家庭、東京無關的陌生人,每天寫寫劇本,去海邊走走,還會在白天泡個澡,過幾天沒有身份的日子。

我想這就是工作最奇妙的地方,它會讓你不自覺地展現出另一面的自我,一個連自己都意外的自我。人們常常對寫作者有一種誤解,認為他們就是坐在家裡、看上去無所事事的一群人,所以,本週末我希望邀請你欣賞這個書房裡的工作奇觀——一個寫作者的真實狀態是什麼?歷年來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家們,他們在寫作的時候,有什麼樣的古怪習慣?我敢打賭,他們的工作狀態中總有一個能嚇到你。

如果你有想要成為作家的雄心,這些故事也許可以成為今後你的參考座標,給你的工作增添一點儀式感;當然,如果你對寫作無感,那麼接下來依然是精彩的故事,你將看到工作曾經把人類逼成了什麼樣子,讓他們成為了一個將賴床合理化的雄辯家、一個削鉛筆小能手、一個跟貓吵架的競走愛好者、一個把自己鎖家裡的拖稿達人,哦對了,還有一個熱衷於修改的狂人和被他累趴下的排字工。

週末愉快!

如何像大作家一样诗意地……磨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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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思考,除非我躺著。

——卡波特

《巴黎評論》訪談

杜魯門 · 卡波特在充分斜倚時才能創作。他聲稱, 「我完全是個橫向作家」。一般人是在結束工作後才躺到床上或沙發上,而卡波特卻是在這裡開始他的工作時間。一本筆記本枕在膝頭,供他書寫。一杯咖啡和一支菸,總是伸手可及。「我得一口一口地抽,一點一點地抿。」他說。一天下來,他的姿勢保持同一,但飲品有所改變。咖啡喝完後,會換成薄荷茶,之後是雪莉酒,到一天結束時,他已一杯馬提尼在手。

卡波特寫稿頭兩遍用鉛筆,到第三輪改用打字機。但他並不起身,而是將打字機擱在膝蓋上,儘管並不穩當, 依然能以一分鐘一百字的速度,把作品轉錄在黃紙上,這樣的速度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手稿會被晾一段時間,之後卡波特會重新審度,以決定作品的命運。如果他想發表, 他會把它再一次打出來,這次用的是白紙。

在每一回的修改中,卡波特會以一個有著大師風範的匠人的眼光,打量他的散文。他會推敲每一個小小的細節,甚至標點符號也不放過。從一個句子內在的氣韻,到故事的框架,卡波特以極大的細心,分階段地改定手稿的每一部分。在他文字生涯的早期,他會列出詳盡的大綱, 但最終發現這一步毫無必要;好的想法會在他的腦子裡突然駕到。「我總是有這樣的幻覺,一個故事或者一篇小說在長衝刺中,整個躍入我的腦海——情節、人物、場景、對話,無所不備。」他作解道。雖然如此,他更喜歡在寫作進入佳境之前把結尾寫好。這結尾,如同方位基點,引導他向最終目的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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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波特告誡道 :「我們必須警惕那種被稱為靈感的興奮狀態,那經常與神經有關,而非肌肉。做任何事情都應該冷靜、穩重。」然而看起來,一次創造力的不期然的爆發——「長衝刺」——對於卡波特有序的寫作過程,乃必不可少的抵衝。他的某些最好的作品,如同煙花綻放而成。他完全意識到在一定程度上被靈感操縱的重要性。

1944 年冬天,卡波特第一部長篇小說寫到一半,決定放棄。他在亞拉巴馬州門羅維爾的荒野漫步時,萌生寫一部新長篇的想法。靈光閃現讓他迷失方向,難以找到回家的路。當他回到家,他上了樓,開始「以可憐的樂觀主義」投入工作。結果便是《別的聲音,別的房間》,他在《紐約時報》上的暢銷處女作。

還在門羅維爾時,半夜在床上工作便成了卡波特的習常。那時他和姨媽們住在一塊。對於他的作息時間,她們以專橫的關切,問長問短。他回憶起她們的批評 :「但是你讓所有事情都顛倒過來。你會損害你的健康。」她們不斷的監視迫使他搬到新奧爾良,在那裡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工作,不拘時間與地點。但僅僅幾個月後,他又搬到曼哈頓,與母親尼娜、繼父喬 · 卡波特生活在一起。他仍然是一位「顛倒的」作者,夜裡十點到凌晨四點,當大多數人在做夢,他卻在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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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處女作一樣,他的「非虛構小說」《冷血》也是起於靈感突發。1959 年 11 月,卡波特翻閱《紐約時報》時, 目光被一篇短文絆住。它講的是堪薩斯州一個叫霍爾克姆的小鎮上發生的一宗殘忍的謀殺,但缺少細節。他立即聯繫了《紐約客》的一名編輯,自薦寫一篇與這起罪行有關的文章。在得到任務後,他馬不停蹄地趕到中西部,開始著手工作。他手頭的這篇文章,將會演變成一部史詩性的作品。

在為寫作《冷血》而進行的無數次採訪中,卡波特從未攜帶磁帶錄音機,甚至沒帶筆記本。卡波特稱,「如果你建立起任何機械的障礙,就會破壞氣氛,使人們無法坦露心聲」。他依靠攝影術般的記性保留事實,這些事實在採訪後被迅速記錄在紙上。在採訪中,他兒時的好友哈珀 · 李也出了一臂之力,然後兩人對勘筆記,以確認事實。

到寫作《冷血》時,卡波特已經調到白天寫作。他的作息表肯定能得到姨媽們的認可,然而我們可以想象,對於他的咖啡、茶、雪莉酒和馬提尼輪著來,她們會有何反應。而且,儘管這一新的習常會被他的親戚們視為「正面向上」,但卡波特依然依著自己的性子,躺著寫作,拒絕群世合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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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寫作成為你的主要惡習、至高歡愉,那麼只有死亡才能讓它停下。

——歐內斯特 · 海明威

《巴黎評論》訪談

1954 年 1 月,歐內斯特 · 海明威乘坐一架小型飛機, 飛行於尼羅河上空。他為第四任妻子瑪麗預訂了一場空中旅行作為聖誕禮物。正當他們欣賞風景時,一群朱鷺突然出現在航線上。眼疾手快的飛行員羅伊 · 馬什立刻俯衝下去,躲開了鳥群,不幸的是在這個過程中,飛機還是撞上了老舊的電報線。緊急迫降時,他們受了點傷,不過都不算太嚴重(最慘的是瑪麗,她斷了幾根肋骨)。

然而,這場郊外事故的事後營救,卻加重了他們的傷勢。另一個名為雷金納德 · 卡特賴特的飛行員發現了這夥人,將他們帶進自己的飛機,準備起飛。可是幾秒鐘之後,飛機卻直墜下來。海明威不得不用頭撞開被卡住的門才得以逃生。這一回可驚險得多,機艙內部已經著火,冒著濃煙。

在第二次事故中,海明威身上多處受傷,包括脊柱損傷。自那以後,久坐便會令他痛苦不堪。因此——據幾名記者和學者的說法——1954 年返回古巴的家中後,海明威不得不站立寫作。然而,他在墜機事故之前一定也偶爾這麼做過。大約在非洲之行的四年前,在寫給評論家哈維 · 布賴特的信中,他不失幽默地提及站著工作的好處 : 「寫作和旅行會讓你的臀部擴展,如果沒有讓你的思維擴展的話,還好我喜歡站立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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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在古巴的家名為 Finca Vigga, 意為「 瞭望山莊」。儘管在房子旁邊的高塔裡有自己的書房,海明威還是選擇在舒適的臥室裡寫作。他為自己的腦力活動創造了一個別致的工作區域 :一個靠牆的中等大小的書櫃被用作寫字檯,打字機的兩旁堆滿了書和稿紙。海明威就這樣穿著舒適的樂福鞋,俯身在架子上寫作。牆上的羚羊頭標本下,掛著一張字數統計表。海明威每天填到表上的數字通常是五百左右。

海明威在古巴每天開工很早。從早上六點半到正午,他整個上午的時間都用來寫作。他會在臥室邊寫邊吃早餐。這幾個小時裡,心愛的寵物一直陪在他身邊。瞭望山莊裡一度有五十來只貓和十幾只狗。海明威最喜歡的四腳朋友,是一隻叫黑狗的史賓格犬和一隻叫博伊西的貓。在寫給布賴特的信裡,他談及黑狗 :「它知道我的寫作在某種程度上與煎牛排有關,所以費老勁地要把我帶到打字機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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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頓 · 懷爾德說海明威每天開始寫作前,要削好二十支鉛筆。後來接受喬治 · 普林頓為《巴黎評論》所做的採訪中,海明威駁斥了這一說法 :他甚至都沒有那麼多鉛筆,「一天寫下來,如果順手的話,也就用掉七支二號鉛筆」。

不過毫無疑問,海明威寫初稿時最喜歡用鉛筆。他說 :「如果你用鉛筆寫作,你就有三次不同的機會,以檢查讀者是否能理解你想傳達的東西 :首先是通讀完一遍時 ;之後,在打出來時,你又得到一次修改的機會 ;在校樣上又有一次。這樣,一開始使用鉛筆,就為你增加了三分之一的修改機會。」

在靈感枯竭之前離開書桌,也許是海明威最重要的一條寫作準則。他向普林頓解釋這個過程時說 :「你寫到某個地方,覺得自己勁還沒用完,並且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這時你停下來,直到第二天再埋頭接著寫。」次日清晨來到稿紙堆前,海明威會先修改新寫的段落,然後在改到昨天擱筆的地方時,他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寫什麼。他說 :「你只要能開始就沒問題,衝動自己會來。」

在《巴黎永存我心》一書中,記者阿爾特 · 布赫瓦爾德記下了海明威給作家的另一條建議。布赫瓦爾德回憶說,他的一個朋友見到海明威後問,一個人如果想成為作家,需要做什麼。海明威回答這個有志青年說 :「首先,你得給冰箱除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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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享用食物之前,我極有興味地把我的寫字桌收拾整齊,對傢俱的佈置大體做了番改進。

——狄更斯在到達布羅德斯泰度假勝地後,給約翰 · 福里斯特的信

1846 年 6 月,一個寄給查爾斯 · 狄更斯的箱子抵達瑞士洛桑。箱子裡裝著各種不拘一格的小雕像 :兩個銅製的、渾圓的癩蛤蟆,被定格在劍鬥高潮結束之時 ;古怪的賣狗人被他的小狗圍著,也是銅製的 ;一個在樹葉上保持平衡的小兔子。除了這個迷你型的小動物園,裡面還裝著一把裁紙刀、一個綠花瓶、一本臺歷、藍墨水,以及一些羽毛筆。在著手寫他的小說《董貝父子》之前,狄更斯需要所有這些物品都擺放在正確的地方。

對於這些安坐在寫字桌上的裝飾品,狄更斯有著深深的依賴。他的兒子將它們描述為某種「在寫作的間隙,供他的目光停靠」之處。從這熟悉的情景中,他找到了創造的安慰。所以這套珍貴的組件一到,狄更斯就在書桌上擺好它們。隨著舞臺佈景到位,他終於可以動筆寫有關董貝家的故事了。

無論在哪兒,外出還是居家,狄更斯都會調整週圍的環境,以適合他的需要。他要求他的書房在每個地方都有同樣的設計,而且這種偏好不限於書房。每到一個新地方,他會在入睡前安排好一切,從傢俱到行李。伊萊扎 · 林恩 · 林頓回憶說,狄更斯甚至連床的朝向都特別講究,一定要是南北朝向。她說,「他以一套有關地電流和正電或負電的論證來支持他的異議。它可能只是一個幻想,但對他來說,足夠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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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kreicher / Getty Images

狄更斯在家裡很強調秩序。對於有著十個孩子的他來說,這並不容易。在很少的情況下,他才允許自己的私人空間被打擾。狄更斯的書房總是纖塵不染, 但他對乾淨的需求遍佈整個家中——狄更斯每天都要檢查孩子們的房間。

雖然不願和一群小貓共用書房,但在這件事上狄更斯說了不算。他的貓名叫威廉明娜,在新誕下小貓後決定在書房裡照顧它們。而另一邊狄更斯,斷然地不要被打擾。有兩次,小貓們被趕了出去。而第三次,威廉明娜通過一扇窗戶,又把每一隻可愛的小貓叼了進來,回到它所挑選的房間。這時狄更斯只好放棄,找到一種在嗚嗚叫、攀爬和嬉鬧中工作的方式。他甚至收留了其中的一隻小貓。它被稱為「大師的貓」,曾兩次在狄更斯看書時,用腳爪熄滅蠟燭。為了把大師的注意力從工作中轉移,好和它一起玩,這是一個聰明且奏效的策略。

他保持著不變的寫作慣例,每天從上午九點寫到下午兩點。在這段時間裡,他希望能夠享有全然的安靜。他更喜歡使用藍墨水,但他的選擇不是基於顏色偏好,而是因為有一種特殊的藍墨水比其他顏色幹得更快,這意味著他可以省掉用吸墨紙吸墨這件麻煩事。下午,狄更斯通常會出去走一走,不是漫步 ;他的步子相當快。

狄更斯經常被迫行走。在倫敦街頭,認出狄更斯的行人會以為他有緊急的約會遲到了,因為狄更斯的步調特別引人注目,每小時達到 4.8 英里。他就像拉鍊被拉開一樣,從悠閒的散步者和步履輕快的行人中穿過。狄更斯這麼做,是被創作的火花推動,而不是因為需要到達某個目的地。每當陷入創作的困境,他便這麼大步流星地走。狄更斯給他的朋友約翰 · 弗羅斯特寫信說 :「如果不能快步地走很遠,我就要爆炸和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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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1893 Entr'acte Annual

雖然狄更斯喜歡帶著書房旅行,但有時他只是需要逃避。成名作《匹克威克外傳》面世時,狄更斯不在倫敦。所以他決定,為了圖個吉利,以後其他作品首版那天,他要不在城裡。如果一個朋友順道上門拜訪,祝賀他新作問世,很可能狄更斯正遠離城市,希望再一次撞上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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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 進入他的小說,猶如進入一座囚牢。

——阿黛爾 · 雨果

談丈夫創作《巴黎聖母院》

維克多·雨果的羽毛筆從一頁又一頁的紙上飛過,他桌子上的一疊紙達到了空前的高度。這位二十八歲的作家為了一本書,已經幾個月從早到晚埋頭苦幹,只在吃飯、睡覺,以及晚上與朋友共度寶貴的時光時中斷一下。這些受到嚴格限制的來訪者所談論的話題,不會遠離他正在寫的書,因為他們的娛樂經常包括一項活動,那就是由雨果朗讀他最新完成的一些篇章。雨果是一個囚徒,以自己的家為囚牢。這是一項自我強加的判決,為的是能按時完成《聖母院駝背》。(注:此處是美國版譯名,這本書另一個更為廣泛的譯名叫做《巴黎聖母院》。)交稿時間就剩幾個月了。如果不能按時完成,每遲交一週,雨果就要付一千法郎的罰金。出版商已經兩次放寬期限,不會再讓步了。

當時,雨果住在香榭麗舍大道附近的一條街,這條街只有他所在的這棟房子有人住。他是在之前的租約到期後,於 1830 年夏天搬到這裡的。顯然,這裡能夠遠離各種活動,不會有日夜不斷的訪客。因為他的女房東就住在樓下。秋天,在搬到新住處不久,雨果就靜下心來寫他手頭的這本書——交稿時間是 1831 年 1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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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網絡

他買了一瓶新墨水,以便為接下來馬拉松式的努力做準備。但是,要想做到畫地為牢,還需要更多極端的措施。雨果不得不放棄他所鍾愛的夜間散步。這是一個巨大的犧牲。為了避免任何外出的誘惑,他將他的衣服鎖起來,除了一個灰色大披肩。他買了一件一直可以到達腳面、只適合在室內穿的針織衣服。幾個月的時間裡,它就充當了雨果的制服。

1830年9月,在給朋友維克多 · 佩維的一封信中,雨果談到了自己的寫作進展。他寫道 :「我深陷在《聖母院》中。我寫了一頁又一頁,主題在我面前生長和延伸,其範圍如此之廣,以致我無法確定我的手稿堆起來會不會有塔樓那麼高。」顯然,自我孤立保證了雨果的寫作效率。

儘管實際上是將自己鎖在室內,雨果卻並沒有完全自我封閉。通過一扇打開的窗,他與外面的世界保持著有限的聯繫。無論季節怎樣變化,他的窗戶總是開著,即使在寒冷的冬天。9 月,他看到住戶稀少的居民區裡,樹葉變色。1831 年 1 月初,他還在寫這本書,朝外面看,發現北極光正在夜空閃爍。一週後,他完成了這本書,比截稿日期早幾個星期。為了寫這本書,雨果用完了一整瓶墨水。雖然他在心裡想了個巧妙的書名——《出自一瓶墨水》,但最後還是敲定為《巴黎聖母院》(為了突出故事中的駝背, 美國版重新取名《聖母院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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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手稿 圖源網絡

如果沒有一個像這樣嚴格的截稿期,雨果經常會在夜裡沿著巴黎的街道散步,一邊在心裡草擬詩歌、對白和散文。他是個大膽的步行者,甚至在香榭麗舍附近遭到扒竊之後,依然習性不改。三十年後,在離開法國之後,他仍然喜歡一邊散步一邊工作。

1855 年,雨果搬到格恩西島,該島雖然靠近法國海岸線,卻是英國海峽群島的一部分。從 1851 年拿破崙三世上臺之後,雨果就過起了流亡生活。在他選定的這個國家,雨果買了一棟舊宅邸。房子的內部設計花了他很大力氣。每個房間都被裝飾得精美別緻。

在格恩西度過的十五年,雨果的成果豐碩。史詩般的長篇小說《悲慘世界》,便是在這段時間創作的。在這座被他稱為「奧特維爾之家」的大宅裡,他保持著不變的工作規程。每天早上,很早醒來,用冷水洗過臉後,一連寫上好幾小時。寫完之後吃午飯,然後花幾個小時運動。他的養生法之一,就是一陣高強度的跑步後,在大海里裸泳。雨果的書房坐落在「奧特維爾之家」的第三層——他戲稱為「瞭望臺」。因為三面牆都帶窗戶,還有一個玻璃天花板,所以視野極好,周圍的風景盡收眼底。附於牆上的一塊木板權當書桌。雨果想寫作時,就放低這塊板子。它的位置正好可以讓雨果在記一些東西的時候,站著面朝海洋。

不過,雨果絕大多數時候都會離開書桌構思他的作品。記者莫里斯曾在格恩西島拜訪過雨果,他如此描述這位作家動態的創作過程 :「甚至在屋子裡,他都經常來回走動,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的獅子,偶爾停頓一下,或是到桌前寫下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想法,或是到窗前,那裡無論天氣是冷是熱還是下雨,總是打開著。」顯然,雨果在移動中,思維更加活躍。無論在室內還是戶外,隨著身體每走一步,他便朝故事、戲劇或詩歌的下一行前進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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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在我的生活中舉足輕重,其作用可以史詩級來論之。

——巴爾扎克《咖啡的愉悅與痛苦》

十六歲的巴爾扎克又向門房下了一個訂單。他想要更多的咖啡,這種東西在勒皮特寄宿學校被禁止。但在全是男生的寄宿學校,規則經常是用來被破壞的,尤其在一個有頭腦的校役想賺外快的時候。

巴爾扎克叫門房幫他偷帶咖啡用的是賒賬,債務使他最後不得不向暴怒的雙親坦白自己的非法活動。這個叛逆的學生一定會覺得,惹這樣的麻煩值得。咖啡對他而言,不是一時的愛好,而將成為他寫作時永恆的伴侶。他習慣從夜裡工作到白天,中間很少休息,正是咖啡推動著他前進。

最早打算成為一個職業作家時,巴爾扎克二十歲。令父親失望的是,他選擇了這條不合常規的路,而不是在法律界任職。在做了幾年低級法律文書後,巴爾扎克認為法律程序令人沮喪。此外,他不想被單調乏味的日常工作束縛。儘管巴爾扎克的父母持批評意見,他們還是願意支持兒子的抱負,前提是以兩年為限。

帶著穩定的生活補助,巴爾扎克得以搬進巴士底廣場附近的一個閣樓公寓。在這個新地方,不需要幹正職,巴爾扎克將全部時間都致力於寫作。在這段時間,他繼續發展自己對咖啡的喜愛。實際上,除了咖啡,他幾乎沒什麼可用來招待來訪者的。1819 年 10 月,他寫信給妹妹洛爾 · 敘爾維爾,問她 :「你什麼時候來看我?你可以在我這裡烤火、喝咖啡、吃炒蛋,只是你得帶一個盤子來。」

與此同時,巴爾扎克為他的新職業投入了巨大的熱情。一放下筆,他就到附近散步,尋找靈感。在一篇自傳性質的故事中,他回憶說 :「我穿得像工人們那樣襤褸,不拘禮節,沒有引起人們的懷疑。」在這篇故事裡,他甚至跟隨行人,偷聽他們的談話。這些出行雖然很短,卻還是讓作為敘述者的巴爾扎克,感覺自己是另一階層的一分子。他將這種經歷形容為「就像一個醒著的人的夢」。

眼看兩年期限就要到頭,巴爾扎克只剩下幾個月來完成詩體悲劇《克倫威爾》,而他的名聲,至少小範圍內的名聲,就靠它了。巴爾扎克打算向家人和朋友朗讀這部作品,以證明自己作為作家的能力。所以他日以繼夜地寫。1820 年 9 月,他寫信給敘爾維爾,談到自己艱辛的努力。這位有抱負的作者藉助一個他了解甚深的東西,來解釋他對《克倫威爾》的情感。他寫道 :「我對待我可憐的悲劇,就像對待咖啡渣。我預計自己將會從中萃取出什麼,讓我獲得獨立。」他顯然認為《克倫威爾》會使他走向成功。巴爾扎克完成了這部作品,但從聽眾那裡收到的評價,卻是一致認為很蹩腳。儘管如此,他不允許失敗使自己洩氣。這個意志堅決的作者拿起咖啡壺旁的筆,繼續寫了起來。

巴爾扎克深夜寫作,也許開始是出於遇到最後期限的實際需要。然而,巴爾扎克決定把這一做法變成常態。多少年來,他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夜裡上床後幾個小時就醒。他的工作時間始於星光依然閃爍之時。當別人在睡覺,他的想象力卻在閃爍著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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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Balzac's Coffee

1830 年代,巴爾扎克經常從巴黎退隱到小城薩謝。在這個寧靜的環境裡,沒有了大城市的嘈雜,他能夠集中精力寫作。他會待在讓 · 德 · 馬戈訥(朋友兼母親的情人) 的城堡裡。即使是做客,他也嚴守作息,晚上十點上床, 凌晨兩點在鬧鈴中醒來。他會一直寫作到下午很晚,一整天也沒別的進食,除了吐司和咖啡。然後,他會放下手頭的活,花幾個小時與城堡主人及其他客人一起吃晚飯。對於巴爾扎克來說,寫作總是優先的,遠比社交和睡覺重要得多。這個勤勉的作者相信,「睡得太多會困擾人的心志,使其反應遲鈍」。他依靠他鐘愛的飲品,來讓自己的腦子保持活力。

巴爾扎克每天要喝五十杯咖啡,而且濃度不夠還不行。在薩謝的時候,他要花半天時間外出採購優質咖啡豆。他喜歡勁頭非常足的土耳其混合咖啡,為了確保強有力的效果,甚至發明出自己的一套做咖啡的方法。按照他的推論,少量的水和更精細的研磨,可以讓飲品的效力極其強大。當覺得咖啡的作用在減弱時,巴爾扎克就加大攝入量。而當他需要應急時,便直接嚼生咖啡豆。咖啡有副作用。他承認,是咖啡讓他變得「莽撞,脾氣暴躁」,變得喜怒無常。儘管如此,他還是選擇繼續喝咖啡。他就靠此來維持他長時間的工作。他說,「(咖啡)給了我們一種能力,讓我們能夠從事較長時間的腦力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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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客為巴爾扎克拍的短片,男主角每天要喝50杯咖啡 圖源The New Yorker

一杯接一杯地,巴爾扎克寫著他的《人間喜劇》—— 由相互連接的故事和小說組成的史詩鉅著。在寫作時,這位結實健壯的作家,穿著一件不同尋常的衣服 :僧袍。白色的長袍以絲綢襯裡,用相配的細繩束腰,再加頭上戴著的一頂黑絲綢無簷帽,這就是他的全副裝備。據敘爾維爾說,巴爾扎克從住在巴士底廣場附近的公寓開始,就戴這一款式的帽子。她還說,「我媽媽經常為他製作這種帽子」。

巴爾扎克痴迷於修改,從未停止對自己作品的縫縫補補。伊芙琳 · 韓斯卡是巴爾扎克的長期筆友,最後成為他的新娘。在創作小說《鄉村醫生》的中途,這位三十三歲的作家給她寄了一封信。信中寫道 :「我正處於創作的衝動中,只能說一切都進行得很好。而當作品完成時,你將收到一個人的絕望,他的眼裡只能看到它的缺點。」巴爾扎克並不將校樣作為快完成的作品那樣對待。相反,他把它們當作初稿一遍遍地修改。他的短篇小說《比哀蘭特》, 便經歷了十七個校次。

巴爾扎克手寫的初稿在移交給排字工之後,會被排在一張頁邊空白很寬的大紙上,這樣他便有地方做出大量修改。每一校次過後,由於補充的內容遠多於刪除的內容, 他的手稿都會擴展而不是縮水。巴爾扎克的修改在每頁紙上,雜亂無序地四處蔓延。滿是標記的校樣令排字工沮喪又困惑。在那個修改即意味著重新排版的年代,要把巴爾扎克的修改輸入進去,非常辛苦費力。事實上,巴爾扎克的印刷商訂了一個規則,排字工看他的校樣超過一個小時就要休息一下。

巴爾扎克差不多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寫作。他待在書桌邊筆耕的時間,比大多數作家都多。他無止境地投身的結果,就是他的大量作品。1833 年 4 月,在寫給敘爾維爾的信中,巴爾扎克說,「一個人在十二個小時內,可以讓很多黑字落在白紙上」。而總有一杯像恢復劑一樣的咖啡在手邊,以幫助巴爾扎克刺激他的突觸。對於巴爾扎克來說,要想維持他的不懈計劃,靈丹妙藥必不可少。即使他的寫作工具,也在努力跟上這種近乎殘忍的獻身。在給敘爾維爾的同一封信裡,巴爾扎克說 :「可憐的筆!它應該是鑽石做的,才不至於這麼快就用壞!」

策劃|查非

封面圖源|Vanity Fair

內頁圖源|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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