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唐令
今天《受益人》上映了。影片目前豆瓣評分6.9，忍不住為它說幾句話。
我是前些天看的點映場，看片的時候大家笑聲很多，影片結束後，甯浩和導演申奧一起站出來和大家聊了聊。
看到申奧和甯浩站在一起的時候，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也是差不多的秋天，甯浩宣佈了「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他和第一批簽約的十位青年導演一起站在臺上。
那時候大家幾乎還只記得路陽，因為《繡春刀》。但現在，大家因為《我不是藥神》記得了文牧野，也馬上會因為這部《受益人》記得申奧。
當然，這並不是說《受益人》就是第二部《藥神》，「甯浩」這個名字，在迅速吸引觀眾注意的同時，也會把預期提得特別高，如果因此就對《受益人》特別苛刻，那是有點不公平。
映後申奧的一段話讓人印象很深，他說在壞猴子等著拍片的時候，最鬱悶的事就是寫出來的劇本被甯浩推翻否定。但更鬱悶的是，回家一想，甯浩說的都是對的。而比這還鬱悶的，是那時候的自己還不知道怎麼樣能把劇本改得更對。
不過現在，不只是我，相信你們看過以後也會肯定，這樣的《受益人》就是最「對」的。從任何角度看，它都是那種我們在等的年度爆款。
這是一個「騙保」的故事。
吳海（大鵬飾）屌絲一個，白天看網吧，晚上幹代駕。六歲的兒子有哮喘，要治，沒錢，更沒能力賺錢，怎麼辦？
那就騙吧。
好友鍾振江（張子賢飾）辦法很多，他勾搭了一個網絡女主播淼淼（柳巖飾）勾搭了好久，總算能約出來見面了。
這個見面，就是吳海作為棋子的騙局的開始。
愛情騙局。
吳海負責騙淼淼結婚。
鍾振江負責讓淼淼出事故。
提前簽好在鉅額保險書上籤個字，把吳海寫成受益人。
淼淼一死，錢就到手。
《受益人》整體都建立在這樣的「騙局」之上，騙局的欺瞞、虛假、偽飾是它的表層，當你看到吳海和鍾振江絞盡腦汁設計各種路子欺騙淼淼又隨時處在露餡邊緣的時候，那種「騙子」遭遇折磨的反差就製造了一種喜感。
比如為了淼淼去做結紮手術——
再比如買了一個假表去討淼淼歡心，卻被淼淼要求回店裡換個款——
我們既期待著他們的騙局可以成功，又樂於看到他們那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窘迫感。
這是《受益人》這部電影相當黑色幽默甚至瘋癲喜劇的一面。
這樣的一個故事，其實是很難把握好分寸感的，除了導演在整體風格上的把控之外，演員的表演則是拿捏這種分寸感最外化和最直接的部分。
而影片的主演，大鵬和柳巖，為此奉獻了非常驚豔的表演，說是他們各自職業生涯中的最佳表現都不為過。
這種最佳的意思是兩個層面的，一是他們在各自的表演序列中，都有很大突破。
二則是在說他們之間的配合，因為騙局必須是要有行騙者和被騙者才能發生的，這就需要大鵬和柳巖的表演之間構成某種微妙的統一而平衡的關係，只有當這種氣場形成，這個騙局才能讓人信服。
他們兩人的表演是一體化的，缺一不可的。
先來說說大鵬。
不誇張地說，影片開始大鵬出現的時候，你可能都認不出他來，他面部浮腫，眼睛都有點充血，一看就是長期超負荷運轉導致的那種整個人的水腫狀態。比如這場火鍋戲。
很多時候，他都是在笑著，但面對不同的人，他所展示出來的是不同的笑。
面對自己代駕的車主，他露出的是種僱員的笑；面對醫院醫生的時候，他是種求助又心虛的笑——
面對售樓處工作人員的時候，他露出的是種渴望的笑；面對自己好友鍾振江的時候，他會有種討好的笑——
這些笑之間，都非常地不一樣。
笑這個動作，被大鵬深深地刻進了吳海這個人物的每一根面部神經裡。
因為對於吳海這個人物來說，他始終都處在一種「服務型」的狀態下，看網吧，他服務的是顧客；做代駕，他服務的是高自己好幾個階層的車主；帶孩子就更是一種服務了，他不僅要服務兒子的生活，兒子的病，甚至還有兒子闖下的禍。
也正因為如此，笑臉迎人就成了吳海這個人物的關鍵詞。
但是在他笑著的時候，你去看大鵬的眼角、眉毛、嘴角，甚至身體姿態，你卻又能發現他的這種笑的苦澀之處。
這裡就簡單說一個細節，大鵬在笑的時候，總是會微微地將身體和麵部傾斜一個角度，歪著或者斜著看向和自己說話的人，眉頭也微微皺起來。
皺眉頭，是他此刻心裡承受著壓力的體現。而不敢看，不敢直視對方的身體語言，則表明了他自卑和心虛的一面。
在內心深處，他覺得自己並不太能把握和掌控他所面對的這些狀況和場景，比如行騙，比如製造愛情，比如最終下手。
再來說說柳巖。
柳巖演過不少的底層女性角色，但很多時候，她在銀幕上出現的時候，都是作為柳巖這個符號而非角色出現的。
但這一次，她不一樣了，整個過程裡，你會完全忘了她是那個「柳巖」，而只覺得她就是那個沒什麼文化，嘗過了各種苦但還是保持了一份柔軟的主播淼淼。
這和角色本身的設定有一定關係，淼淼的設定是來北漂的湖南妹子，說起帶著湖南口音的普通話，你就能感覺到柳巖一下就自然和放鬆了下來。
她在片中有很多種狀態之間的切換，比如在攝像頭前浮誇的主播時刻，群租房被查的窘迫狀態，又或者是回到湖南老家時候那種完全原初的狀態，都非常自然。
我不清楚柳巖在飾演淼淼的時候代入了多少自己北漂時曾吃過的苦頭，但是她在直播鏡頭前卸妝的這段戲，真的很戳人，尤其是她說這段話的時候——
「我一直說我24歲本命年，不是的，我38歲了。」
說完後她捂住嘴，眼角閃著淚。
我想，淼淼這個角色，應該讓柳巖在鏡頭前，得以通過淼淼的身份，說出了一些她自己之前不敢說出的話吧。
《受益人》首先是一部喜劇片，在喜劇之外，導演申奧還為整部影片都營造了一種「反差」，這種「反差」帶來了《受益人》在喜劇之外讓人動容，也尤為現實的一面。
戲劇化的騙局是影片的表層，它是誇張的、荒誕的、甚至有些時候會讓你覺得不那麼現實；但在這種「假意」之下，關於「真心」的那一部分，才是影片觸及到現實部分同時也最打動人的那些內核。
吳海是這座城市裡最底層的那種小人物，生活艱難，你甚至可以說他是一個完全沒有尊嚴的人。
一開始，他同時面臨著生活、親情和友情上的三重困境。窮，兒子需要治病，多年的好哥們鍾振江急需用錢。促使他參與這場虛假的騙局的核心因素，其實是他渴望改變生活、改變自己身邊人狀態的那種小人物式的真心。
為兒子，為哥們，但就是不為自己，這是種純粹的利他主義。
而當他真正接觸了淼淼之後，又被淼淼身上的那些柔軟的部分打動。
尤其是當他發現淼淼和自己一樣都是那種在底層和邊緣掙扎的小人物的時候，他覺得他們是一類人，對淼淼產生的感情也就成為了他實施這場騙局的阻礙。
當你把促成這場騙局的動機，這場騙局產生的結果與騙局本身並列起來看的時候，你就會感受那種強烈的反差感。
騙局的開始和結果，都是那種小人物的真心，它和騙局本身的虛假交織在一起，就構成了強烈的反諷意味。
真心在現實面前一文不值，甚至會成為渴望財富者最唾棄的東西。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受益人》用這樣一個荒誕而戲劇化的故事所指向的，恰恰正是那種現實的悲哀。
《受益人》的導演申奧，是甯浩的「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推出的第三位青年導演，雖然這些電影的背後都有甯浩，但如果就此把它們做某些必然性的聯繫，又或者是打上某種「甯浩式」的標籤，那都太想當然了。
壞猴子也好、甯浩的標籤也好，可能更像一種輔助式的索引，索引這些青年導演們被找到，被看到。
就像甯浩說「一個導演的身邊，不需要另一個導演」，如今申奧的身邊，也不「需要」甯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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