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長沙古城定型，在東起今建湘路、南至今城南路、西抵湘江、北至今湘春路的不大範圍內，擁擠著大大小小的街巷，形成“南門到北門，七里又三分”的基本框架。
紫東園就在離北門不遠的老城區內。
20世紀20年代長沙地圖
這是一片擁擠卻四通八達的區域。民國時期，一批又一批顯赫人物走進這裡，又匆匆離去。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他們為紫東園增添了更多的文化氣韻，甚至傳奇色彩。我們普通百姓，則為它增添了煙火氣息。
黃興曾住紫東園
1903年，辛亥革命元勳黃興受聘明德學堂任教，黃興全家遷居學校附近紫東園的一棟民宅。其時黃興每天從紫東園徒步到斜對面的明德學堂，利用上課機會向學生進行反清革命宣傳。
1904年，黃興和宋教仁、陳天華、劉揆一等12人發起成立華興會，在明德學堂龍公館舉行成立大會。他們相約於1904年11月16日慈禧太后七十歲生日時，在長沙萬壽宮玉皇殿埋設定時炸彈，擊斃來行禮的湘省大吏，乘機起義。
華興會成立舊址
但起義的風聲為清廷察覺，同年10月24日，湖南巡撫下令逮捕黃興，包圍紫東園黃興住宅。當時黃興正在東文講習所商議工作，知此消息後，急忙從講習所後門逃走，匿居在明德學堂龍公館。
在吉祥巷聖公會牧師黃吉亭護送下，黃興乘船離開長沙，轉道上海赴日本。黃興出走後，他的家人也遷居他地，告別了居住近一年的紫東園。
上世紀80年代日本歷史學者來長沙訪問，曾去紫東園參觀黃興故居。1988年，長沙舉行“黃興研究學術討論會”，黃興女兒黃德華、女婿薛君度來長開會，也曾去紫東園參觀。
黃興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紫東園高升門地段舊城改造，該處房屋被全部拆除，黃興故居也未能倖免。
入省立第一師範前，毛澤東在此讀書
1912年4月，辛亥革命剛成功、清帝退位後的兩個月，19歲的毛澤東考入湖南省全省高等中學堂（後改名為長沙市一中），校址就在紫東園。
當時的入學考試作文題是《民國成立，百端待理，教育與實業應以何為重》，這是個很大很難的題目，國文功底深厚、又經常思考這一問題的毛澤東，說古論今，縱橫數千年，論點精當，論據充足，層次清晰，邏輯嚴謹，洋洋灑灑將教育與實業對國家發展的辨證關係說得頭頭是道，從而引起了校長符定一的注意。
符定一擔心毛澤東作弊，決定親自面試，毛澤東從容回答，最終被錄取，且得到了符定一格外的關照與器重。符校長還將自己圈點過的《御批通鑑輯覽》送給毛澤東，鼓勵他以史為鑑，從歷代興衰成敗中尋找解決中國問題的答案。這對以後的毛澤東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1950年毛澤東與符定一交談
符定一本人就是著名的文字學家。畢業於京師大學堂的他，歷任嶽麓書院院長、湖南省教育總會會長、湖南省立第一中學校長。後來從政，任北洋政府財政部次長、鹽務署署長、稽核總所總辦。
他與毛澤東雖然理想與主義不同，但依然盡為師之道、朋友之誼，在1925年湖南軍閥趙恆惕決心除掉毛澤東時，符定一暗中給毛澤東送信，讓他逃往廣州，避過一劫。
而毛澤東也記著這個“恩師”，1948年安排符定一到達西柏坡，新中國成立後，提議他出任中央文史館第一任館長。
毛澤東與仇鰲的半生情誼
符定一十分欣賞毛澤東的文章，正是他根據毛澤東的國學根底，建議毛澤東報考省立第一師範。毛澤東在一師結識了老師兼後來的岳丈楊昌濟，並經楊昌濟介紹認識了同盟會元老仇鰲。
仇鰲住在紫東園南側的文星橋，職務則先後為湖南省民政內務司司長、湖南交涉署外交司司長，並監長沙、嶽州關稅，主持船山學社。毛澤東與他的交集，更多的在船山學社上。
仇鰲
1921年參加完“一大”後的毛澤東，回湖南就任中共湘區委員會書記，並著手辦一所學習馬克思主義的學校。在解決經費和場地問題上，就想到了仇鰲和他的船山學社。仇鰲欣然同意，在船山學社成立湖南自修大學，由仇鰲為校長，毛澤東任教務長，仇鰲並每月支付400銀元經費。
但仇鰲只不過是掛名而已，學校的一切事務由毛澤東等人負責。當然，仇鰲並不知道毛澤東他們搞的是共產主義運動，他只是對知識分子、青年工人進行自修學習、探討社會問題比較支持。
船山學社舊址
船山學社位於現中山路74號，與文星橋5號仇公館不遠。毛澤東他們每天白天在學社組織活動，晚上去仇公館暢談。那些晚上，這條路上常常有幾位穿長衫的年輕書生穿過，他們行色匆匆，腳步堅實，他們處於“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的年紀，胸中則有“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氣概。
此後毛澤東與仇鰲也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直到20多年後的1949年夏，中共地下黨組織再次與仇鰲取得聯繫，轉達了毛澤東對他的問候與期望，希望他能為湖南和平解放做貢獻。同年8月，程潛、陳明仁、唐生智、仇鰲4人領銜，發出了和平起義通電。
讓人唏噓的是，“文革”後期，仇鰲也在劫難逃。已是90歲高齡的他，還被紅衛兵勒令掃街，不久即病倒在床。彌留前他致書親友：“我日益不支，自揣即死。浮雲蔽日，不死何待！”而此時的毛澤東，面對多事之秋，也無暇顧及仇鰲了。
仇鰲在紫東園的故居，也於2009年修建營盤路隧道時被拆除。
民國時這裡是長沙的政治中心
除了以上傳奇人物外，紫東園及其周邊，後來陸續搬進了譚延闓（湖南督軍、國民政府行政院長）、趙恆惕（湘軍總司令、湖南省長）、唐生智（湘軍將領、陸軍上將）、何鍵（陸軍上將、湖南省主席）、陳明仁（湘軍將領、解放軍上將）等，成為省城達官貴人的聚居地。
眾多名人的入駐，源於民國時期一系列政府機關的興建。1913年在今民主東街與民主西街之間興建起湖南諮議局大樓，仿上海太古洋行進行設計。後改名為湖南省議會大樓，街名改為議會東街。1926年後為國民黨湖南省黨部所在地，街名相應改為黨部東街。
1950年代，該樓大修後改為湖南省總工會辦公樓，街名再次改為民主東街。2002年諮議局大樓舊址被列為長沙市近現代保護建築。
清末省諮議局大樓，現長沙市民主東街省總工會機關院內
離此不到一公里的六堆子為民國時期湖南省政府所在地，舊址即現省農業廳。因此，紫東園一帶，當時可算是省會長沙的政治中心。
其實以湖南諮議局大樓為中心，將這些名人故居串聯起來，組成一個清未民國曆史文化園，應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惜的是，在大拆大建的熱潮中，上述許多歷史名人故居都被拆除了。
怕老婆的週三伢子
諸多名人來了又去，舊時王謝，都成了尋常百姓。紫東園就成了普通人演繹世俗之樂的所在。
這裡出巷子西口，上北正街往北可上湘春路，往南可達中山西路；出巷子東口，上民主西街經學宮街左轉可達蔡鍔路，直行即進入文星橋巷。
新中國時期的民主東街
居住在紫東園的人們融入繁華的北正街商圈，購物十分方便。日常用品、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採買都是出門幾分鐘的事。顧客就是街鄰，久而久之也就熟絡了，甚至成了好朋友。
經營高升門巷口糧店的是一對進城務工的夫妻，附近的居民都喜歡到他家買米。老闆人勤快，待人也和善，但是喜歡吹牛皮誇海口，常常譏笑城裡人怕老婆。
有一天我到他店裡去買米，看到幾個熟識的顧客正在跟他扯閒談。其中一個顧客存心拿他開涮，說道：“週三伢子，你說你不怕老婆有麼子絕招囉？”那週三伢子一聽來勁了，大大咧咧的說：“那有麼子絕招囉，有事冒事，隔三岔五把她拈起來打一頓，保證老婆就怕你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老婆其實就在後面，只見他老婆不聲不響地拿起塑料瓢子在他的腦後狠狠的敲了一記，只聽他“哎喲”一聲驚叫，回頭一看，老婆左手叉腰右手拿塑料瓢子虎視耽耽地望著他。他趕忙一邊撒腿往外跑，一邊回頭大聲高喊：“我又不曉得你在後面！”引得顧客鬨堂大笑。
做“溼殼子”的袁記檳榔
米店隔壁幾家就是袁記檳榔店。店老闆是一個小青年，長得眉清目秀，高高的個子。每當老人家經過他店門口的時候，他都會熱情地叫一聲：“叔叔，恰一口檳榔啵”，對年輕人則叫一聲“哥哥，恰一口檳榔啵”。
在他的經營下，生意做的紅紅火火。他本來只是在門前擺個小檳榔攤，後來自己開始製作檳榔，幾年後就擴展為前店後廠、稍有規模的門店，不但自產自銷，還增加了批發，不少檳榔攤販都到他這裡來進貨，生意日益做大。
檳榔製作十分考究。新鮮檳榔採摘自海南，稱為海南殼子，為上品；產自雲南、臺灣、泰國的次之。剛摘下的鮮果呈青色，形似小鴨蛋，先用水煮兩小時左右，使之變成棕紅色，再用煙薰七天七夜，就成了乾果。這道工序一般在產地完成。
新鮮檳榔果
買回乾果後，用清水洗淨，開水燙過，再浸入糖精水，存放24小時左右，才可食用。食前用鍘刀把檳榔剖成兩至四瓣，點上用石灰加飴糖熬成的滷水，有的人還愛點上一滴桂子油，然後放入口中反覆咀嚼，又甜又澀，芳香滿口，越嚼越有勁，餘味悠長。
檳榔溼殼子
一口好檳榔能嚼得人面頰潮紅，渾身燥熱，甚至遍體生津。人們常說檳榔的第一故鄉是海南，生長在高高的檳榔樹上；檳榔的第二故鄉則是湖南，時刻咀嚼在人們的口中。
上世紀九十年代，長沙市各檳榔攤基本上都是賣的這種檳榔，稱之為“溼殼子”。大約2000年左右檳榔製作在湘潭形成了產業集團，開始規模化生產，採用烘乾機製成幹檳榔，稱之為“幹殼子”。其包裝精美，便於攜帶，故市場上“溼殼子”基本消失了。
樓頂上的熱鬧麻將場
1993年為解決紫東園宿舍無活動區域的問題，長沙鍋爐壓力容器檢驗研究所（簡稱鍋檢所）決定將樓頂天台進行裝修改造，增加了4套石桌石凳和棋牌活動室。每當夜幕降臨，人們紛紛走上樓頂，或乘涼閒談或下棋打牌，一片其樂融融。
紫東園宿舍頂樓
最流行的項目還是麻將。炳哥是麻將桌上的常客，每天晚上早早的就端杯釅茶上了樓頂，擺好牌後坐在桌邊一等三。
有一天左等右等還是三缺一，恰好不太擅長麻將的朱伯伯上來了，炳哥趕忙么喝：“朱伯伯快上。”朱伯伯說：“你們要啄鳥，我搞不清呢！”炳哥一把將朱伯伯拉入座位，說：“啄鳥易得算呢，一在手、二下、三對、四反，好簡單！”
朱伯伯一聽覺得似乎蠻筒單，於是推牌開始。那知前四局個個鳥都中了朱伯伯，第五局朱伯伯轉了手氣，一個自摸啄鳥，一看是個五筒，忙問：“這是中了哪個呢？”炳哥瞄了一眼，一邊數桌上的人一邊對朱伯伯說：“你看囉，一、二、三、四，第五是個空方，哈，冒中！”朱伯伯泱泱地自言自語：“手氣各梭囉，好不容易中雜鳥，又是個空方。”眾人忍不住齊聲喊：“炳哥又奴戲朱伯伯。”
小人物的日子就這樣慢慢過去。那時每年中秋節，所裡還會在樓頂舉行中秋賞月聯歡會，皓月懸空嫦娥舞袖，對酒當歌歡樂多多。
只可嘆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國家幾輪機構改革後，鍋檢所工作人員分流至不同機構，陸續搬離了紫東園。我們也像那些名人一樣，來了又散，只是小人物未能留名，卻留下了喜怒哀樂。如今再見紫東園，已物是人非了。
END
本文由城市記憶CityMemory獨家發佈，作者 |劉曙文，編輯 | 城小憶（微信號：chengshijiyiwh），未註明出處圖片均來源於網絡。
閱讀更多 城市記憶CityMemory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