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智慧的人754
可是,我看到現在大學裡尤其是文史哲學科中,老師教學生的時候,有太多的隨意、任意和輕易。這也許讓學生感到很輕鬆,可是,如果譁眾取寵可以獲得好評,如果信口開河可以博取掌聲,如果牢騷諷刺可以贏得喝彩,那麼人文學科教育最好的結果,可能只是培養了一大批“名嘴”和“清客”。我說的這些,看上去都是常識,可是常識卻恰恰是基礎,而基礎最容易被忽略。 人文學者應充滿現實關懷和批判精神 當然,在這樣的專業知識基礎上,你再談論那些宏大的精神、認同、人格、素養等,彷彿才有力量。專業學術知識往往是你說話的“信用”基礎,有如銀行要想讓人覺得它可靠,得有龐大的資金基礎作保證。在此之上你所說的社會意義,才如同可以兌現的“存款利息”,讓顧客願意交錢存款。如果你和普通大眾一樣,沒有知識和專業背景,憑什麼讓人相信你說的?如今所謂在媒體上發言的“公共知識分子”,其公信力往往來自他是“教授”、他是“專家”、他有“知識”。 當然,我們除了需要人文學科守住專業的底線之外,更希望人文學者能夠介入社會生活,深入大眾領域,提出有意義的話題。回顧歷史,可以反思的是,為什麼歐洲16~18世紀的人文學科如此興盛?為什麼那個時代的人文學者不需要自我焦慮與自我辯護?就是因為在那個歷史的變動時期,他們始終在批判、在追問。他們批判的,是人們希望批判卻沒有能力批判的;他們追問的,是人們希望追問卻無從追問的。他們提出了走出神學籠罩時代的種種命題,論述了理性、自由、科學的價值和民主的政治等等。在那個時代,他們影響了大眾,反過來也確立了自身學科的價值。 曾經,中國也有過這樣的時代。上世紀80年代文化熱中,為什麼是人文學者一呼百應,能夠提出話題、影響公眾?這些當然是人文學科的學者應當做的事情,特別是當你的嘴巴沒有被封起來,你的大腦還能夠自由和獨立思考的時候。我一直在說,人文學科不僅要有充滿現實關懷的人文課題,要有重建批判精神和思考的能力,也要有高明的學者去佔領文化傳播的領地。可是,如今的中國人文學者能夠有這樣的話題嗎?能有這樣的影響力嗎?就算你有這樣的能力與話題,現今社會允許你放言高論嗎?就算讓你暢所欲言,你有傳達和發佈的渠道嗎?英年早逝的Bill Readings在其遺著《廢墟中的大學》(The University in Ruins)中說,大學本來是“追求真理和自由”的文化傳統的,本來是與“展現權力和秩序”的國家意志史衝突的,在這樣的衝突下,大學人文學科才呈現出它的意義並且受到重視。可是,當它也匍匐在政治權力意志之下,鸚鵡學舌亦步亦趨的時候,它就不再是一個自由的異常聲音,而成為權力意志指揮的嗡嗡合唱聲中的一個次要聲部,當然沒有人會關注。本來大學應當是一個純淨的知識世界,可是,現在不僅各種負面新聞把大學弄得聲名狼藉,而且充滿商業和政治氣味的媒體,也已經把大學的人文學科像扭麻花或擰毛巾似的弄得變形,而且他們的發言背後充滿了種種動機。 那麼,人文學者還能感動中國嗎?難怪有《桃李》這樣的小說。 人文學科要建立自己的知識基礎 我在大學教書,這些年看到大學的人文學科確實在漸漸衰落。 我們拿什麼來拯救人文學科?請原諒,我還是要再回到最底線、最起碼的話題。儘管上面講的社會關懷、人文精神、自由意志、追尋真理都很好,但是“萬丈高樓平地起”,我仍然覺得要呼籲人文學科建立自己的知識基礎。記得前幾年,我曾經驚喜地看到在某著名大學有這樣一門課程,叫做“人文學科導論”,我滿心以為這門課可以解開我對人文學科的內容的疑惑,可是仔細一看,它說人文學科是“智慧”,具有根源性、歷史性、特殊性、綜合性、經典性。這種空洞的說法聽完之後,你知道人文學科是幹什麼的嗎?我只是倒抽一口涼氣。 不要怨天尤人,首先自我反省。有句老話說,“打鐵還需身板兒硬”。所以,首先需要回過頭來看看自己學科的狀況。如今,不僅我們的學科內容變得如此空洞無力,而且我們在大學的教學也漸次有如浮雲。譁眾取寵的插科打諢成為當紅的課程,坐在雲端不著地的空談高論成為時尚的風氣,以一知充百知的批評撐起橫掃千軍的高調,鑽頭覓縫在雞蛋裡面挑骨頭成為表現自己高明的捷徑。一些人若干年一貫制地念誦早就落伍的教材,一些人則乾脆滿嘴跑火車,根本沒有教學計劃,把傳授知識變成清口或相聲。本科、碩士、博士的知識和課程根本沒有必要的進階,好像可以坐電梯,“上上下下地享受”,而一些本來不需要在大學訓練的文人風雅,卻成了大學最受歡迎的學習內容。如果大學人文學科開設的就是這樣的課程,那麼何必專門花4年、7年甚至10年的時間,焚膏繼晷地苦苦學習?如果大學人文知識就是這些業餘可以模仿習得的東西,那麼何必還要這些擁有博士、教授頭銜的人在這裡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