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黨和“閹黨”的紛爭背後,其實暗藏著另一種博弈

致讀者——人們在讀歷史的時候有個習慣,就是十分注重那些焦點事件,而忽略了很多細節成分,比如宮女是如何選秀、太監是如何進宮;再比如,皇宮建築上的那個小獸究竟是什麼意思等等等等,所以,用“長河”來形容歷史的時候,我們必須拿出滄海一粟的謙卑心態;審視歷史的時候,更要摒棄內心已經存在的成見

前言:現在如果問:明朝滅亡的最主要原因是什麼?很多人都會不假思索回答:閹黨亂政!對,表面看確實是這樣,深入探析的話,那就不是一篇文能解決的了,還好這不是咱們討論的重點,咱們要討論的是“閹黨”!

東林黨和“閹黨”的紛爭背後,其實暗藏著另一種博弈

“閹黨”究竟代表誰呢?魏忠賢、太監!是,他們是“閹黨”,但是如果把他們認為是“閹黨”的全部,那我們的認知就太狹隘了。關於“閹黨”,我們還是從《五人墓碑記》說起吧

《五人墓碑記》

張溥的《五人墓碑記》可能很多人都沒有讀過,裡面描述的就是發生在明朝末年的一個故事:魏忠賢把持朝政,迫害東林黨,當他的爪牙逮捕深受蘇州(當時為吳縣)百姓愛戴的周順昌大人時,憤怒的百姓與魏忠賢的爪牙發生衝突,打死一個小嘍嘍,結果惹怒了魏忠賢,數日後閹黨派兵前來鎮壓。為了讓其他百姓免受迫害,五位百姓站了出來,替大家扛罪赴死。魏忠賢倒臺後,閹黨失敗、周順昌昭雪。為紀念死去的五個人,蘇州百姓把他們合葬在城外虎丘山前面山塘河大堤上,稱為“五人之墓”。

東林黨和“閹黨”的紛爭背後,其實暗藏著另一種博弈

這就是《五人墓碑記》的內容。想都不用想,你一定又在心裡默默問候這些“閹黨”的家人了,然而,事實遠非如此簡單。如果仔細梳理當時的政治大環境和作者張溥的背景,就會發現,《五人墓碑記》中的五位市民確是硬漢,但在他們背後其實有隱藏角色。他們背後的勢力叫做“復社”,復社的背後則是東林黨。這篇文的作者張溥是復社的領袖。在蘇州這場市民暴動之中,他實質上並不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人。

“閹黨”的由來

那復社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呢?這要從東林黨的淵源說起。

明朝皇帝為了加強自身皇權,廢除了丞相制度,但廢除後又發現,那麼多政務皇帝一個人又幹不動,只好讓大學士代其處理。這樣,大學士雖然沒有“丞相”的名號,但是卻在行使“丞相”的義務,繞了一圈,又繞回來了。久而久之,皇帝對大學士又開始不放心,於是開始培植太監的勢力,讓司禮監等機構介入到政事處理中來,分擔一部分中樞權力,併成立東、西兩廠之類的特務組織作為太監勢力的虎翼

東林黨和“閹黨”的紛爭背後,其實暗藏著另一種博弈

這些設置,使得明朝政治成為始終暗箱操作的秘密政治,朋黨的溫床就此產生——哪裡有暗箱,哪裡就會有朋黨;哪裡有朋黨,哪裡就有權利的爭鬥。到了明朝萬曆皇帝,老爺子更厲害,索性幾十年不上朝理政,這麼一來,朝中的朋黨失去控制,各方勢力處於混沌爭霸狀態。萬曆二十二年,吏部郎中顧憲成一腳踩空,被革職,告老還鄉。但他並沒有就此沉淪,他在東林書院中與高攀龍等人以講學為名,品評國事,並與北京朝廷同黨者互為犄角,形成了“東林黨”。北宋歐陽修曾謳歌朋黨政治,稱“君子有君子之黨,小人有小人之黨”。東林黨正是一個自詡“君子之黨”的派系,究竟是不是,還真不好說

在明末萬曆、泰昌、天啟三朝,東林黨的勢力越來越大(自認為是君子的人還是多),儼然成了“鶴立雞群”般的存在,這就迫使朝中小派別如齊黨、楚黨、浙黨等由皇帝牽線聯合起來對抗東林黨。皇帝為什麼這麼做呢?平衡!提到皇帝的政治手段,以“平衡”為出發點去揣摩,絕對百試百靈。皇帝不願看任何一方做大做強,那會威脅到皇權。到魏忠賢時,起初,他也沒把握與東林黨抗衡,於是,太監的勢力就與皇帝培養的這股勢力聯合起來,打擊東林勢力,就此產生“閹黨”!這個稱謂是東林黨人創造的,是對這些人的蔑稱,而“閹黨”們則認為自己是“皇黨”。東林黨人的做法,則是以清議鼓動民意,借講學培植隊伍、借科舉與幕府獲取朝廷的官位。可實權還是被“閹黨”掌控,東林黨不得不暫時隱忍、夾著尾巴做人,

東林黨和“閹黨”的紛爭背後,其實暗藏著另一種博弈

東林黨的真面目

張溥二十多歲時創立的復社,是東林黨的外圍青年組織,屬於一個分支形式。最開始號稱“文學社團”,但卻有自己的秘密政治金庫。他們最擅長的就是鼓動百姓,形成輿論,繼而對朝政施加影響。崇禎朝建立,小皇帝三下五去二就幹掉了魏忠賢,並借整肅閹黨之名,進行朝廷大換血。這讓東林黨人喜出望外、奔走相慶,也開始對“閹黨”進行打壓報復。但他們卻沒有覺察到,多疑的崇禎將“大換血”當成了一種習慣。在他統治的17年,大學士換了50多個,其中大多數不得善終。

崇禎很快就發現,沒了“閹黨”的制約,東林黨勢力太大、根基太厚,,於是,又開始培植溫體仁這樣的“非東林黨人”和王承恩等太監,對抗東林。這時候張溥已經成為東南士林領袖,朱彝尊《明清綜》說他“一言以為月旦”:某士人歸入君子或小人,仕途如何,只要他一句話就可翻覆。崇禎皇帝如果這時回頭看的話,張溥和魏忠賢又有什麼分別呢?打倒一個魏忠賢,又崛起一個“魏忠賢”而已。所以朝廷很快就開始著力剝奪張溥與復社的話語權,直到崇禎十四年,張溥人都死了,其“結黨”的案子都沒有了結。

東林黨和“閹黨”的紛爭背後,其實暗藏著另一種博弈

復社在新舊兩朝都沒落得好。這個事實充分說明:復社也好,東林也好,他們的鋒芒指向,表面上是小人、閹黨,而實質上是皇權的獨裁政治。在東林與閹黨的殊死鬥爭背後,其實是江南士子的分政要求與皇權的獨裁現狀的博弈。

黃宗羲是復社的中堅人物之一,試看他在《明夷待訪錄》中表達的政治理念何其明瞭:

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所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

誰說你皇帝是國人惟一的選擇!天下是天下人的,君主只是為大家打工的“公僕”。

今也以君為主,天下為客,凡天下之無地而得安寧者,為君也。是以其末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產業,曾不慘然!曰‘我固為子孫創業也’。其既得之也,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為當然,曰‘此我產業之花息也’。然則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是故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唐、虞之世,人人能讓,許由、務光非絕塵也;不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市井之間,人人可欲,許由、務光所以曠後世而不聞也。

東林黨人主張:只有限制獨裁者的絕對權力,讓皇帝成為虛君,而把治國之事交給能人、士人、天下人,才真正可以實現天下的大治。如果太專權的皇帝,不要也罷。這種意識很“前衛”,但在封建社會卻根本站不住腳

東林黨和“閹黨”的紛爭背後,其實暗藏著另一種博弈

蘇州民變的解析

下面看看蘇州百姓暴動的真實起因:

《五人墓碑記》中提到的“蓼洲周公”周順昌,是蘇州當地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東林黨人,是東林黨在朝中的一員猛將,閹黨炮製的打擊名單《東林點將錄》中的重要人物。魏忠賢在天啟四年,即著手從根本上徹底剷除東林黨在朝廷中的幾大支柱性人物:楊漣、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和顧大章。他們都是魏忠賢一黨的首要打擊對象。天啟五年,魏大中路過蘇州,當時請假在家的周順昌與魏“周旋累日”,並把女兒許配給魏的孫子。其間,他切齒痛罵閹黨,被緹騎報告給魏忠賢,立即被削奪官職。魏大中被押送到京後,與其他幾人一起被害死於冤獄,史稱“前六君子”。

天啟六年,閹黨對東林黨新湧現的重要人物展開第二輪打擊,周起元、繆昌期、黃尊素、周順昌、李應升和周宗六人被捕,並在不久後全部被害死在獄中,這是“後六君子”。在抓捕周順昌的過程中,蘇州百姓反應激烈,形同暴動,打死差官一名,連續10天拒絕使用天啟官錢。事後魏忠賢雖然能夠殺死當日“為首”的五個蘇州百姓,但東廠的辦差官“緹騎”卻就此不敢出京了。閹黨感覺到了東林黨在民眾中的巨大煽動力,在地方官員中的道德感召力和頑強的高層反制力。東廠緹騎不敢再出京,並不是怕老百姓,也不是怕復社的清議,而是害怕自己內部發生分裂。雖然得到了各地建“生祠”的追捧,但魏忠賢更像是一個被當槍使的老大。

東林黨和“閹黨”的紛爭背後,其實暗藏著另一種博弈

蘇州民變真正的起因,是東林黨為皇權所不容。而直接起因,則是魏忠賢系統出頭鎮壓前後六君子,卻被人把矛盾嫁接到百姓身上,激化了蘇州百姓對朝廷重斂盤剝的不滿情緒,從而形成了騷亂。其實明朝皇室對東南地區的盤剝,不獨天啟一朝,在萬曆年間即已經非常嚴重,後來到崇禎朝也未停止。李自成打破北京,進皇宮一看,發現了大量的皇銀,與國庫裡的空曠形成對比。皇上的小金庫怎麼起來的?正是派太監、親信到各個富庶的地方(如蘇州),逐年聚斂來的。從士人到市民,對這種非法的“官匪”行為積怨深厚。

可以這樣說:閹黨之所以能夠存在,不是因為有魏忠賢,而是因為有皇帝,真正的大旗是“皇帝”二字。雖然天啟皇帝只是一個木匠,但他所處的位置,正是這一“小人之黨”的利益寄託所在;魏忠賢個人,則實在沒有什麼精深的算度:天啟駕崩,崇禎即位,從這期間魏忠賢的束手待斃,就能夠看出魏忠賢的手段與資源實在有限。

少年朱由檢進宮,單槍匹馬,魏忠賢不能動他分毫。在天啟喪禮期間,魏忠賢曾經與兵部尚書(閹黨)商量針對朱由檢的對策,可人家說什麼呢?“現在要動手?時機還不成熟,再觀察一下吧,應該不會有事的”!很委婉地表達了一個意思:九千歲,風水輪流轉,你這把老槍該退役了,以後就不要再參與我們的核心操作了。

東林黨和“閹黨”的紛爭背後,其實暗藏著另一種博弈

崇禎的失策

事實上在天啟死後,所謂“閹黨”的幕後大佬們,就已經開始在將自己與魏忠賢的政治聯盟加以切割,只不過沒有通知給老魏。就這樣,崇禎一步步穩固了自己寶座,一層層掃清了魏忠賢的外圍之後,一舉出手,不用一兵一卒,就除掉了魏忠賢和客氏。成全崇禎安全著陸的,其實正是當初與魏忠賢結盟的那些“閹黨”大佬。

就在崇禎要一展身手之際,情況突變,由於對魏忠賢一黨的清算操之過急、打擊面過大,局勢失去了控制——因為東林黨介入了。

有必要指出的是,這時候的東林黨,已經開始變質。當年的前後“六君子”,確實都是一時之選的精英,但他們在與閹黨的肉搏中玉碎。遭受沉重打擊的東林黨,放低了門檻,一大批以“生存術”和權術見長的職業官僚、傳統政客加入了東林的高層,使東林黨成為一個急於奪權、報復的利益集合體,而不再是理念集合體。

東林黨和“閹黨”的紛爭背後,其實暗藏著另一種博弈

崇禎皇帝生平有三大支柱性格,一是多疑,二是權力慾極重,三是急躁。

他剛剛踐祚,政治上到底缺乏歷練,急於求成,現在突然得了東林黨人的無形“鼎力支持”,掌力陡強數倍,便更加不計後果,輕言殺黜,製造“逆案”,羅致“閹黨名單”。把前朝的實權人物一網打盡、前朝政舉一概否定的做法,實際上只對東林黨有利,而損害了崇禎本人皇權的根基,破壞了皇權穩定需要保持的朝局平衡。等到崇禎省悟,再想回頭調和鼎鼐時,鐵案已經鑄成,要津已被佔據,很多嚴格講不是閹黨的“保皇派”也被打擊。

以崇禎的性格,他當時的暴怒與孤獨感可以想見,但根基未穩,又不能立刻就此發作,只好記恨於心,徐圖清算。這也正是促使他後來不信任廷臣,動輒對中樞大加清洗、甚至任用溫體仁與鄢懋卿這樣佞臣的重要因素。

東林黨和“閹黨”的紛爭背後,其實暗藏著另一種博弈

結語

張溥不是閹黨,但他曾為了搞掉溫體仁,通過復社動用政治黑金,向崇禎身邊的太監行賄,把公開身份不是東林黨的周延儒運作進了內閣。周搞掉溫體仁以後,投桃報李,重新起用東林黨人。他後來的被殺,就有崇禎帝對他真實後臺有所察覺的緣故。東林黨有意在製造“逆案”和撰寫《明史》的過程中,拔高了魏忠賢,用意是要用魏忠賢這個“大籠子”裝下前朝的權臣們——明亡後,清廷設館修《明史》,延聘前復社大人物們出山。黃宗羲為保持晚節,加以拒絕,卻派了自己的門生全祖望出面,去參加了《明史》的修纂,期間在涉及明末的部分,就對黨爭的情況加以處理,加入了東林立場和褒貶色彩。

由此可見,東林黨與“閹黨”曠日持久的紛爭背後,其實是士大夫和皇帝對於權利的角逐,而“閹黨”只不過是皇帝採取的一種反制措施而已!

清朝人總結明朝亡國原因說:“明朝之亡,始於朋黨,成於閹豎,終於盜賊,南渡繼之。”此言非常確切。比如,南明成立後,黨爭不滅反熾,清議挑起內耗,結果連半壁江山也不能保全。但在《明史》之中,卻看不到這種思考,因為參與編纂《明史》的人,已經不能以置身事外的高度,來處理這段史實與教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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