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山区的冬天是枯燥的

让我们一起倾听亲历者的故事,感悟历史中的人、人的历史……

原创:张玉梅,1951年生,北京市人,1964年进西安市第六中学五年一贯制高6届就读,1969年10月到陕西省商南县清油河公社涧场二队插队,1971年3月招工到商洛地区汽车运输公司工作 。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那情 那景

记得刚到商南没几天,村里的路还不熟悉,有一天,我们吃完晚饭正在洗刷锅碗,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天像一口倒扣的黑锅,瞬时天地间啥也看不见了。灶房离我们住房还有近百米距离,两个屋场中间这段路,一边是村民的自留地,一边就是两米深的坎棱,路面仅有60公分宽,是乡间土路,一遇下雨,泥泞难行,偏偏那天又忘记带手电筒了,要摸黑走到我们住房可真不容易。雨不停地下着,老这么待在灶房也不是回事,只有硬着头皮冒雨回去。不知当时怎么想的,竟然做了一件最愚蠢的傻事,一手拎着暖水瓶,一手举着煤油灯冲进风雨中,试图凭借煤油灯给我们照亮,可刚出灶房没两步,灯光虚弱地摇曳了两下,就被漫天的风雨毫不客气浇灭了!眼前仅留下一片黑暗,只得边懊悔地检讨着自己的智商,边用脚亦步亦趋慢慢试探着往前移动,人摔倒身上沾点泥是小事,生怕一不小心掉到坎棱下,那可就要头破血流了。战战兢兢挨到房间时,满腿泥水,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这一次我深刻理解并切身体会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转眼到了冬季征兵时间。知青刚到农村,才开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要光荣参军保家卫国还暂时没有资格,这事当然还和我们无关。但新兵入伍时需要有个仪式,载歌载舞热热闹闹的欢送就和“大学生”有关了。区里下达指示,让清油公社的知青们准备节目,于是我们连续几天集中在公社排练节目,毕竟是大城市来的学生娃,身上多少还具有一些文艺细胞,没怎么费劲就排出男生小合唱《真是乐死人》,舞蹈《我们的解放军》,还有三句半、群口词等像模像样的节目,应该给送兵晚会增色不少。据说以前代表清油公社对外演出的仅有清油大队的河南曲剧《红色娘子军》片段《长青指路》,而这段表演是一直以来的保留节目,当地很多人都熟知,饰演琼花和洪长青的两位可谓那时的明星。我有幸目睹过他们的风采: “洪长青”个子不高,“琼花”身材较胖,琼花看着比党代表还要高些。两位演员在街上都是明星级,只是那时还不兴签名罢了。那次到区上演出结束时天已很晚了,大家仍兴致勃勃,一路上又唱又笑往回走,男生还不时把手里拿的锣鼓家什敲打一通。清油河街到试马寨抄小路说起来是8里路,但耀昌沟、后湾大队的同学可就不止是那点儿路了,他们来回少说也得30里呀!意气风发毫无怨言地参加集体活动,为公社争光,该是什么样的精神在支撑啊?

在农村我们上顿下顿吃糊汤,第二年夏收结束不久,距下乡插队才半年多就有部分同学招工去了国防工厂。这些同学走了,我们留下的人难免觉得失落,谁也不知自己的未来在哪儿,情绪有隐隐的波动。龚丽兰、刘有荣、董红满约我一起去县城逛逛,排遣心里的苦闷。步行四十多里路,到了县城,在仅有的那家国营食堂吃完饭,开始在城里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十几分钟就可逛完的街道硬是被我们几人溜达了几个小时。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竟然都没有要返回的意思,谁也不提回去的话题,人整个麻木了。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时,才明白过来该回家了。但看着前面一眼望不到边黑漆漆的夜,想到那空寂的四十多里的山路,忽然又生出强烈的恐惧,谁也不敢前行一步。那天恰巧还是“七夕”,这时谁还有兴趣去观赏银河星座?谁还有心情去关心牛郎织女团聚的喜悦?天气闷热难耐,我们四个人咋也想不到会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地步,苦思冥想该往哪里去 !讨论了半天,忽然想起公社前书记(好像是姓张)前不久调到城关镇了,去碰碰运气吧。打听到城关镇,居然让我们找到人了。把情况一讲,虽我们关系不是太熟,但我们知青的身份还是有些分量的,竟然被安排在镇招待所住下,当晚无语。第二天清晨,不等人家上班,四人仓皇上路,直奔清油河。毕竟那里才是我们能落脚的地方。那一次的经历,没有悲伤,只是充满无奈。

队上就我一个女生了,有闲暇时我就踩着青草匍匐的小路爬上房后的山坡,坐在高处俯视四周群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豁达心境顿然而生。什么都不想,只为让自己静一静。初下乡时,真没少跟着村里一帮半大小屁孩儿们爬这面坡。山上到处长着包粽子用的槲叶,槲叶具有药用价值,我喜欢槲叶包的粽子,有浓郁的香气,比起在城里用竹叶包的粽子另有一番山林的味道。这里藤萝攀附,葛根藤都有小酒杯粗,不知名的鸟儿清脆地鸣叫着,偶尔还冷不丁儿地有野兔窜出来。随时可以发现野核桃、野板栗和野生的杨桃(猕猴桃),那些弟弟妹妹们把杨桃摘下来,软的熟的当场品尝,吃一个,甜在嘴里,美在心里。硬的生的摘回来非要放我衣箱里,说等它们慢慢放熟了,整个衣箱都香的不得了,好闻得很。随着一天天农活的繁重,我们结伴爬坡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我对这面坡的喜爱一点儿也没消减,只要有空闲,就单独爬上来哪怕做一下短暂的休憩,看一阵远处山与山的相连,听一听清油河水涓涓的流淌,更默默遥祝二老爹娘身体康健!

整天吃着恒久不变的各式糊汤,缺油少盐没蔬菜,嘴里寡淡无味。这天,顾明生等人打了只流浪狗,洗剥干净,红烧熟后,我们一帮同学直接蹲在地上围成一圈,你一块儿我一块儿,大快朵颐,没有矜持没有推让,大有当年梁山好汉豪爽侠义的感觉,守着两只搪瓷盆美美聚了一餐。多年以后,即便在西安城的五星级酒店也再未吃上那样美味的狗肉。其实我明白,那是许久未尝荤腥使然,味蕾、肠胃都在渴望、需要而发出的强烈讯号。我们在舌尖上感知,在内心里感悟。感动的不光是我们的舌尖,还有我们的内心。使人经年难忘的更是同学间那“有福同享,患难与共”的情义!

很多同学都有这样的共识:在农村时吃过砍柴的苦,就没有其他吃不了的苦了!村民家里都是不等柴火烧完就着手去砍新的,让柴火充分晾晒,干透后自然好烧,总是有足够的燃料储备。我们缺乏经验,心里没谱,根本也不懂做周全的计划。眼瞅着要没柴火用了才急忙准备去砍伐。热心肠的刘大哥答应做我们的向导,陪我们一起去砍柴,这无疑给我们以信心。说起去砍柴,我们心里真是没一点儿底,谁也没有这样的经历。该做哪些准备?需要什么工具?什么地方有柴?多远的路程?统统两眼一抹黑。好在刘大哥给我们一一做了交待,帮我们借来砍刀、架子车等,嘱咐我们做好干粮。那晚,我心里充满莫名的激动,臆想着第二天满载而归的场景。天没亮,俞启宏、王卫国、肖西玲和我就相跟着刘大哥,沿着到腰庄林场的公路出发了,一路上都听刘大哥的指挥,走了约摸三个小时,天才完全亮了。路边的山上林木丛生,地名是啥?我也不知道,晕晕乎乎全程都是稀里糊涂的,机械地跟在大家后边砍些细枝丫,手忙脚乱的还一刀砍在自己左手食指上,鲜血顿时流出。肖西玲见状忙掏出手绢撕开给我包扎伤口。到半后晌,刘大哥喊我们抓紧时间往山下运送,我们拖拽着柴捆,遇到陡峭的地方几乎是连滚带爬,裤腿被刮破,脚被蹭伤,总算把那些柴捆装上车,用葛藤捆扎好。抬眼一看,我们四个人砍的柴还没人家刘大哥一个人的多:刘大哥的车上码的整齐,装的瓷实。这就是“大学生”和村民的差距呀。但这次砍柴的经历毕竟是我们生平第一次!而且我还感到惭愧,因为我们那车柴严格意义上也应归功于俞启宏和王卫国两位男生,我只是个参与者,跟着来回跑了六、七十里路,真没干出个啥来。但有这样的经历仍觉珍贵,难忘。

冬夜

山区的冬天是枯燥的,干硬的北风呼呼地越过山坡、地头,天苍地茫,所有的生灵都不知了去向。在茸厚的积雪下,大地、田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茫茫一片,清油河堤坝上的枯草在风里颤抖着,河面上结着一层薄冰,而冰下的河水仍不停歇“哗哗”地流淌,奔向它既定的方向。这样的冬夜里,我的居室寒冷瑟缩,被窝冷如冰窖,让人望而生畏!从家里带来的热水袋,也因砍柴的不易舍不得烧热水充灌而成了摆设,就让它躺在我那枣红色木箱里直到离开。长夜更显漫漫!

这样的冬夜,农户家的火塘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几乎家家堂屋都有供烤火取暖的火塘,在堂屋的角落开辟一块二尺见方空间,掘低于地面,周边用石板垒砌,平日里积攒的树根等耐烧的硬柴是上好的燃料。大家围坐火塘一周,呼吸着呛人的烟气,伴着茶水罐里“噗噗”翻腾的热水喧闹声,聊天烤火,间或还品尝些美味烧烤。这时的烟熏咳呛完全不去计较了。我是秀云家的常客,我们一边烤火一边说笑,唱歌,秀云还教我唱河南曲子,时隔多年我仅记下一句“西北风吹的我浑身打颤……”(血泪仇选段)经久不忘。

秀云的妈妈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我们,手上还不停地变着花样给我们烤东西吃,有时是烤热的柿饼夹上核桃仁;有时是烤灰鳖子(一种面饼);有时是烤红薯扭;有时把几个小点儿的土豆埋进热灰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终于闻到香味了,用火钳扒开柴灰,黑黑的土豆滚了出来,小心翼翼剥掉外面那层焦皮,轻轻一掰,一股白气冒出,满屋立刻弥漫着烤土豆的香味儿……有时老妈妈还会用火塘边茶罐里烧开的水,变戏法似得给我俩一人冲上一碗藕粉(不知多少天水浸沉淀的洋芋淀粉),还不忘撒上那个年代稀缺的白砂糖……在异乡寒冷的冬夜里,香喷喷、热腾腾的美食驱赶着沁骨的寒冷,温暖着我枯燥寂寥的心。

知青往事:山区的冬天是枯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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