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李启昌|菜团的诱惑(13岁孩子的推煤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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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李启昌|菜团的诱惑(13岁孩子的推煤经历)

封面设计/曲海庆

美食这东西,其实就是个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往往随时空的变化而变化。

慈禧太后庚子年亡命西安,仓皇中来不及置备饮食事宜。以致平日里享受惯锦衣玉食的老佛爷,不得已时也只好以一碗玉米糊糊聊以果腹。日后回忆起来,还对玉米糊糊的美味赞许有加。

咱一个小老百姓,比不得坐拥天下的慈禧,可也有类似的饥不择食的时候。说来你可能难以置信,我终身回味无穷的美食倒不是玉米糊糊,而是菜多米少、酸酸咸咸的菜团。

「往事」李启昌|菜团的诱惑(13岁孩子的推煤经历)

那是上世纪60年代初,在“三年自然灾害”淫威逼迫之下,实在难以为继的农村集体大食堂宣告解散。但自然灾害的余威怎肯立时消退,饥饿的阴霾仍然笼罩着赤县神州。

我是家里的老大,那时刚及总角之年,兄弟姊妹四个,年龄分别相差两三岁,一个个都像黄嘴角儿的小鸟,振翅觅食尚未学会,张着嘴巴,嗷嗷待哺的本领倒是与生俱来。娘身体虚弱,长年卧病。爹一个人,硬要撑起这个家,让全家人渐解饥饿之虞,确非易事。紧紧巴巴的日子,半饥不饱的生活,糠菜半年粮的吃食,是当时真真切切的事实。

唯一的例外,是爹要去推煤的时候。

出身裁缝世家的爹,待集体缝纫组解散后,在家开起裁缝铺来。缝制衣服就得粘贴熨烫,就得打浆糊烧烙铁,推煤的活儿自然也饶不了他。爹狠载,他买的荆条粪篓,好像比谁家的都大,别人一车推三筐煤,他每次至少推四筐。娘心疼爹,推煤的那天起五更,总要破例给爹焖一升多米满满儿一锅好菜稠饭。这一锅好菜稠饭,爹吃一少半儿,剩下的一多半儿,就是随身带着的干粮。

说是好菜稠饭,其实就是用红薯叶、萝卜叶、白菜帮沤制的酸菜和小米各半,加少许咸盐,和在一起焖成的米饭。看上去菜多米少。包将起来,待到吃时,就成了凉丝丝的菜团。

爹每次到横水林集或邵家窑推煤,我都要去接车子,肩扛一根担担绳,近的接到北关李家胡同,远的接到曲山村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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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话,那时候,去接爹推煤的车子是我最乐意,甚至可以说是对我最具吸引力的差事。为什么?不光是因为爹见了我给他接车子高兴,一路上除了上坡攻车子上气不接下气,顾不上说笑,在相对平坦的路上,爹总会给我讲些有趣的故事啊什么的,让你顾不得乏,只顾一溜小跑,始终把一条拉绳蹬得直直的。

更因为爹手里掌握着的那个秘密武器——娘用朴穗手巾给爹包的用做干粮的菜团。不差一次。只要接上车子,父子碰面的第一道程序,总是爹放稳车子,解开朴穗手巾,把他舍不得吃,专门留给我的一块菜团送到我的手上。我嘴里说着“不饿”,虚让着爹,实际上早就垂涎欲滴,憨笑着虎咽狼吞。这时候抿抿啧啧品尝的,是平时无缘享受的美味,更是爹对儿子的血肉亲情!

父亲肯定不是有意勾起儿子的馋虫,更无心加剧对儿子追求饱餐菜团的诱惑。可这几嘴菜团对我的诱惑力太大了。我恨不得自己快快长大成人,有朝一日取代爹推煤的角色,甚至根本就不用人给我接车子。到时候,也让娘给焖上一锅这样的好菜稠饭,饱餐一顿热稠饭之后,冷菜团一人独吞,岂不美哉!这样的欲望不时在心中升腾。

不等我长大,推煤的机会就不期而遇。这个机会是以爹因伤不能去推煤为沉痛代价的。

那是1963年冬,爹上房坡晒红薯片儿,家里的木梯不够高,就将梯子放到一个木饭桌上,结果梯子腿滑脱,爹不幸摔坏了腰。“伤筋动骨一百天”,就是不做裁缝的活儿,取暖过冬也少不了推煤啊。

我自告奋勇,设法说服了爹娘,让邻居叔叔伯伯们带着,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上了独力推煤的路。说真心话,与其说是一心想去推煤,倒不如说是经不起诱惑,心心念念想要独享那一个菜团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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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三遍,我早已吃过娘焖的好菜稠饭。吃剩下的一多半,晾一晾,用朴穗手巾包好,挽左侧车把根儿。邻居叔叔伯伯们一吆喝,我迫不及待地推车出门。

我们村距大众煤矿邵家窑,三四十里路。其中一多半,一溜戗下。推个空粪篓,大人们大步流星。

我毕竟才虚岁十三,跟在后边,那就是一溜小跑。天蒙蒙亮,我们就赶到了煤矿。

窑上前来推煤的人很多,排着长队,不少人来得比我们还要早。有的已经号上煤,推着独轮车或赶着驴车挤出人群往回走。

在山一样高的煤堆旁,我们终于号上了煤。我力气小,叔叔伯伯们要给我号一筐半,我逞强,坚持至少号两筐。两筐煤,在爹的大粪篓里,显得很不起眼。推着这样少的煤,我觉得很没面子。

晌午过儿,同行的叔叔伯伯们都号妥了煤。等齐了,找个空闲的地儿,一起撂下车子,歇一歇,准备吃口干粮,喝口水,然后推车上路。叔叔伯伯们的干粮,大同小异,个别的,干脆就带了一兜熘好的红薯。我没有带喝水的家伙儿,叔叔伯伯们告诉我:“没事儿,煤矿给大伙儿烧开水的大锅边儿,现成儿地准备了好多碗,拿上干粮,直接到锅边儿喝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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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就不错,恁大几口锅,都是早已烧开的热腾腾的水。铁锅的锅沿儿上,一挨一地钻了很多孔,每个孔上拴一条一米多长的细铁链儿,铁链儿的末端拴一只搪瓷碗,即便忘记带家伙儿的老乡,照样能在这里喝开水解渴。喝罢水,碗又带不走,方便别人接着用。嘿,这乖点子想得还真绝!

我边大口吞着咸酸可口的菜团,喝着开水,边乜斜着眼欣赏着那锅、那碗、那细铁链、那围着铁锅喝水吃干粮的人们,简直是见了西洋景。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煤号好了,挤出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肚子刚好需要补充,咀嚼着可以饱餐一顿的菜团,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油然而生。我琢磨着,自此以后,我就迈出了独力推煤这一步。如果这两筐煤轻轻松松推到家,下一次,不推三筐,也要再加半筐,循序渐进,说不定哪一次,就能和大人们一样推三筐呢。那样的话,就可以反复享受菜团的美味,就可以时不时地使自己的味蕾得到满足。

叔叔伯伯们吃罢了干粮,催促起身上路。我推上半车煤,信心满满地跟在大人们的屁股后面。

走不多远,就是一溜上坡路。经过太平庄村时,路边的叔叔、伯伯、婶子、大娘,大概对我这样一个少见的推煤的小孩儿感到不解,只听他们中有的说:“小孩儿,人家都推满满一车煤,你咋只推半车?”有的说:“嘿嘿,你推这么点儿,不赔干粮吗?”我那时已经有点吃力,只顾弓身蹬腿拱车子,不仅顾不得看他们的表情,更顾不得理会他们是跟我开玩笑,还是真的笑话我。

眼见得叔叔伯伯们已经快把车子拱过石家壑,我却还被越来越远地甩在后头。我心里啧念着“推小车儿,不用学,只要屁股扭得活”的要领,口中喘着粗气,几乎是走着“之”字拐的步子,一步一步往上挪,可那车子就是不听使唤,左一扭,右一扭,车轮偏偏怼上一块并不大的石头,脚步往后一挫,肩膀上的车袢一松,车子“啪嚓”一声,向右就倒,两筐煤倾了一筐多。环顾身边儿,唯独我一个人一辆车。失望,无助,欲哭无泪,独吞菜团的喜悦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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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正车子,别无他法,只能用手一捧一捧把撒出的煤撮回来。汗水和着煤灰顺着额头往下淌,扎得两眼难以睁开。要把一筐多煤撮回去,谈何容易?我有点后悔,心想,这岂不就是为嘴伤心吗?光知道独吞菜团可以尽享美味,哪知道享受和辛劳原来是孪生兄弟,这菜团原本并不那么容易享用。

正在我绝望的时候,两位叔叔返回来了。他们见我很久没跟上来,估计不是撒了煤,就是给累黄了。只见他们一个手里掂张短把儿的瓢子锨,走上前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撒的煤铲进了粪篓。另一个笑哈哈地边鼓励我边把车袢放长些,搭上肩,玩儿一般就替我推上了坡顶。

我空手跟在叔叔们后边,跑到坡顶。接过车子,把车袢收短些,拉上闸,踉踉跄跄把煤车推下了坡。

叔叔伯伯们为了等我,索性在东西曲山间的路边歇歇脚。我一赶到,大伙儿马上出发。

之后的路相对平坦,推着半车煤还算勉强凑合。推过南王家庙,又是一溜戗上的陡坡。好在已经家山在望,使尽吃奶的劲儿,总算把煤推到了家。

有了这次教训,在自己还没有真正做好准备,积蓄好足够力量的情况下,绝不敢再妄言独力推煤,更不敢再奢望独吞菜团。


李启昌林州市人,退休公务员,网名慕紫。长期从事机关文秘工作。爱好文史,喜欢写作,偶有散文、诗词散见于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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