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舌尖上的山东

魏新:舌尖上的山东

过去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东有山有水,还有海,乃吃之福地。

和别省相比,同样有海,胶东半岛是渤海与黄海相交地;同样有河,东营又是黄河入海之处;河与海的交集,海与海的分界,给山东的唇齿之间留下了无数的鲜美。

比如黄河刀鱼,名气听起来似乎没有长江刀鱼大,但比“江刀”要珍贵许多。这种鱼每年三月从黄河入海口游进黄河,逆流而上,到东平湖产卵,孵化出幼鱼后又顺黄河入海,经过回游往返,两三年才长成。据说黄河刀鱼鲜嫩至极,离水即死,放在石头上,太阳一晒就化为一滩水迹,但今天已经很少见或已绝迹了。

我虽然吃过几次黄河刀鱼,但估计都是高仿。有次哥们老贾跟我去东营,在一个小馆子里,他看到有干炸黄河刀鱼,明知是假,也点了一份,咸香酥脆,非常可口。第二天又要去这个小馆子吃,我说又不真,有什么可吃的?老贾说:假的也好,假的也好。

早些年,真正的黄河刀鱼很普遍,正因为难以人工养殖,才成了一个吃货届的传说。一条在海、湖、河中都生活过的鱼,充满个性的丰富经历让其他鱼难以超越。

野生的海鲜中,山东的虾蟹最好。因为海水的温度偏低,这些被硬壳包围的动物有着缓慢但充分的生长周期。如青岛的沥虾,又称立虾,其活着时立在水中游动,故得此名。最新鲜的沥虾,一定要用清水煮,水沸放虾,开锅即可,然后掐头去尾捏仁吮籽的吃,吃完后指头上都是挥之不去的鲜味。

魏新:舌尖上的山东

在我看来,莱州湾的梭子蟹在螃蟹中排第一。尤其是野生的,属于螃蟹中的极品,背甲上鼓起三个疣瘤,像是肉多的把壳顶爆了一样,吃起来更是满黄满膏,肉质肥美,还带着一丝甜味,爱吃螃蟹的李渔说过,“蟹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贵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能配得上这番话的海蟹,大概也只有莱州湾的梭子蟹了。

大海不仅为山东提供了丰富食材,还调和了各种食物味道。当年北京的八大楼多为福山厨子,没有味精的年代,鲁菜靠高汤和海肠粉提鲜。据说每位大师傅腰间都栓一个小皮囊,里面盛的是晒干碾碎的海肠粉,菜出锅时撒上一撮,就能听见盘子叮叮当当唱起了歌:“我们不一样,不一样,我们不一样……”

我没有尝试过“海肠粉”的不一样,却难敌海肠之诱惑。不管是炒韭菜,还是包水饺,都是难得的美味。胶东四大拌里,最受欢迎的莫过于海肠和海螺。过去净雅这道菜做的尤其精细,标准化配料,精确到香菜丝的数量和长度,实在不易。

海风吹不到的山东内陆,也都不缺因地制宜的地方美食。湖边善做鱼,山下爱炒鸡,且风格各异。沿着泰山山脉,从济南长清到泰安,鸡不一样,炒法也不尽相同,另一条炒鸡线路则从莱芜到临沂再到枣庄,以蒙山为中心的各种炒法,也各具特色。要论鱼,雪野湖的鱼头最有名,东平湖有全鱼宴。微山湖出产四个鼻孔的大鲤鱼,可红烧,亦可糖醋,也有一种独特做法,不去鳞,做酸辣口味。筷子夹完肉,留鱼头鱼尾可回锅打汤,解酒解腻,有鱼味,更有余味。

吃鱼打汤,山东多地称“咂汤”,是各酒店里约定俗成的规矩,通常不收加工费,还给加些豆腐、胡椒粉、香菜等。由于没有次数的明确限制,过去常遇到客人反复让酒店“咂汤”的事,喝完一盆“咂”一盆,喝完一轮“咂”一轮,把鱼骨头都“咂”化了,还咂着嘴要再“咂”……今天这样的事自然很少会有,但用鱼头鱼尾“咂”出来的汤,确实比整条鱼“咂汤”要好喝,这也算是残羹冷炙的浴火重生吧。

“咂汤”的笑话在淄博最多,淄博的博山菜做为鲁菜的一个重要分支,也是极具特色的。博山传统的“四四席”包括四冷盘、四行件、四大件、四饭菜,从上菜顺序和制作程序上都很有讲究,符合《随园食单》中袁枚总结的标准:“上菜之法咸者宜先,淡者宜后,浓者宜先,薄者宜后,无汤者宜先,有汤者宜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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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山菜的讲究,缘起于此地当年商业的繁荣。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博山炉、窑、炭三大行业的兴盛,“车马辐辏,万商云集”,吃的档次和精细自然也就形成了风格。但是,曾经席面上必备的鱼翅海参,对今人来说其实并不垂涎,相反是那些民间传承下来的美味才让人恋恋不舍,如酥锅、豆腐箱子、硬炸肉……不去博山,永远不知道能有多好吃。

美食发展和商业相关,和交通更是密不可分。我曾写过德州扒鸡和铁路的联系,在铁路尚未出现在齐鲁之前,贯穿山东的大运河也曾给了这片土地创造美味的强劲动力。

京杭运河的山东段从德州到枣庄,途径的每一个重要港口,必有特色美食。而且,这些美食的特点都和运河交通有关,比如适合长久存放的聊城铁公鸡,便捷实惠又抗饿的济宁甏肉干饭,融汇南北食材及口味的台儿庄黄花牛肉面等等。

补充一点,在台儿庄吃黄花牛肉面最好不要在古城景区,我前年在里面吃过一次,那家店的老板一边下面一边聊天,说今天开门晚,因为他去市里排队吃黄花牛肉面了,刚吃完回来。

作为一名卖黄花牛肉面的老板,他竟然排队去市里别的店吃黄花牛肉面,还一点也不担心别人的质疑,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诚恳吧。

运河沿线的面,最让人震撼的则是临清。在当地,请人吃面是一件奢侈的事。面不过是面条,各种卤子却要满满一桌,据说最少要十种,因此叫什香面。漕运繁荣的年代,临清是一大重镇,来往各路商旅的口味,什香面皆能满足。所以,美食的智慧来自百姓长期的生活实践,而绝非因为某位皇帝下江南就吃成了“网红”。

当然,美食自然也会受官方影响。如袁世凯当政时期,豫菜的风头就在京城差点盖过鲁菜。山东在这方面,孔府菜算是代表,因为要接待皇帝以及各路政要,孔府菜一度代表着官府接待的最高水准,既有如鱼唇、鱼须这样的罕见食材,也有把豆芽掐头去尾中间塞入肉丝的细致做法,然而,对我来说,就像《红楼梦》中让刘姥姥称奇的茄鲞,绝没有《金瓶梅》里宋蕙莲做的“一根柴火烧猪头”更诱人。

厚酒肥肉,虽为烂肠之食,却是蚀骨之爱。

最后要说到我的老家鲁西南地区,这里无山无海,一马平川,过去还多盐碱地,食材品种匮乏。然而,当地的黄牛和青山羊都是极品,因此在牛羊肉上有着无数花样。如闻名天下的单县羊汤,就是因为青山羊和碱水最佳组合,换纯净水,汤必然就变了味儿。羊肉除了炖汤,还可以清蒸,烧烤,甚至压成羊肉垛子,牛肉更有集腌、炸、煮等工艺为一体的烧牛肉,做出的味道和所有地方的牛肉都没有雷同之处。

舌尖上的山东,绝不只有外地人脑海中的煎饼卷大葱。从地图上看,山东本身就像一块斜伸出的舌头,舌尖敏感地触摸着最新鲜的海味,舌根倔强地品味着肉筋骨汤,中间起起伏伏的丘陵如同舌苔上的味蕾,游走于美食的酸甜苦辣之间,游走于历史和现实的五味杂陈之中。

舌尖上的山东,是心尖上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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